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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頁

 

  我們愣了一會兒,誰也沒有發聲音。

  我嚥下一口唾沫,斟字酌句地說:「那個……根據我的經驗,這個斷管可能還在醫院裡。」

  「什麼?」金醫生和小瑞的聲音齊聲衝向我。

  我接著說:「手術台上,如果發生大出血,為了讓外科醫生看清楚些,會用帶吸引頭的吸引器去吸掉血水。那種東西,有點像小型的蓮蓬頭,但是不是噴水,而是吸水的。後面接著長長的管子,通過一個泵連到儲存污水的水瓶。那個……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

  「明白。」倪主任簡短地說,「說下去。」

  「當時出血很猛。手術台上肯定有一個助手專門負責吸引。而主刀醫生的注意力多半放在病人身上,可能完全沒有在意吸掉的是什麼。而且混在血水裡的斷管非常小,完全可以通過吸引器的管道進入儲存污液的水瓶而沒有人注意。這些吸引器吸出來的東西作為醫院特有的污物,要經過一定的消毒處理,如果我沒有記錯,要加入消毒液存放24小時才能倒入下水管道。現在應該還沒有丟掉。從那些東西裡,說不定可以……」

  「馬上就去找。」倪主任的聲音傳來,「現在就去。趕在中午以前把這件事情辦完。」

  金醫生立刻說:「嗨嗨,我還有一個白骨化的屍體要鑒定。這件事就讓小瑞和朱夜去吧。」

  小瑞苦著臉說:「我……我是近視眼,在水缸裡更加什麼都看不見……」

  「小韋和小朱一起去。」倪主任發話道,「給陸涼打個招呼,寫個書面申請,說明需要朱夜到場的理由。小朱工作的時候小韋可以監督。」

  金醫生眉開眼笑地接口說:「我馬上就去寫。」

  ***

  麵包車停下的時候,小瑞幾乎在嗚咽:「朱夜啊!為什麼這麼折磨我!你自己去研究那個斷端不就行了嗎?為什麼拖上我做這麼噁心的事情?我今天肯定連午飯也吃不下了。」

  「你不是要省錢嗎?」我說,「這下正好。誰讓你把我拖進這件事情來的?」

  「午飯?誰在說午飯?」陸涼走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沒關係的啊,如果各位不嫌棄的話,在醫院小食堂吃工作餐好了。」熟悉的軟軟的語調,帶著淡淡的甜潤。

  「泰雅。」我忍不住直呼其名。

  「哦,」他微笑著說,「是你啊!」

  這麼多年過去了。可是除了換了一副隱形眼鏡,他什麼都沒變。我很想撲上去捶他一拳,責問他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再罵他幾句重色輕友。但是我能做的,只是迅速正襟危坐,連聲說:「現在是公務時間,根據迴避條例,作為申請方的代表人和鑒定方的工作人員……」

  想像中,他應該會笑著說「你少來!」,然後撲上來如摸哈巴狗一般亂揉我的頭髮,即使隨即感到自己的失禮縮回手,也只是訕笑著說:「呵呵,對不起,我和朱夜很多年沒見了。」然後接著起勁地揉。

  然而,他只是向陸涼投去詢問的目光。

  陸涼寬厚地說:「沒關係。反正鑒定的結論不是朱夜一個人做出的。鑒定的過程也不是他一個人能完成的。還有什麼地方需要搜查的?」

  「都是朱夜想出來的!」小瑞恨恨地說,「消毒缸在哪裡?我要監督朱夜搜查那裡。」

  「喂!」我不滿地說,「倪主任是叫你和我一起幹,順便監督的。你想全部推給我嗎?」

  果然消毒液還沒有倒掉。我用濾網在腥臭刺鼻的污水裡撈著,一次又一次檢查掛在濾網上污紅的血塊和碎肉,希望發現任何一點小小的藍色。然而,希望一次又一次地落空。我戴著口罩回過頭對小瑞和陸涼說:「會不會還卡在吸引器的管子裡?恩?陸警官?」

  「我……我沒事……」沒了人影的陸涼只有聲音從污物室外的走廊裡傳來,「韋醫生你看怎麼樣?」

  我轉頭看臉色煞白的韋小瑞,說:「幫我掀開泡管子的消毒缸的蓋子好不好?我的手是髒的。」

  韋小瑞說:「你……真的要刨根問底?」

  「要看就看吧。反正沒什麼可隱瞞的。」泰雅走上幾步,掀起泡著吸引器管子的消毒缸,「喏,都在這裡,好好找吧。陸警官要不要進來看一下?」

  「叫韋醫生看著就行了。」陸涼在走廊上說。

  我一根根撈起吸引管,一一檢查。管子消毒得很道地。不但泡在消毒缸裡,而且裡面被灌進了消毒液,半透明的內壁乾乾淨淨,什麼附著物都沒有。

  「我看差不多可以了。朱夜。」小瑞說,「不可能在這裡。」

  「還有什麼需要我們配合的嗎?」泰雅笑瞇瞇地問。

  「應該沒什麼了。」陸涼說,「韋醫生你看呢?」

  小瑞搖搖頭。泰雅溫和地笑著。我說:「我還想看一樣東西。」小瑞乞求般望著我。我撇過臉不去看他萬分苦惱的表情,對泰雅說:「給我看看常用的中心靜脈留置導管吧。」

  泰雅揚了一下眉毛:「好呀,跟我來吧。」他轉身打了一個電話。不久兩個穿手術室外出衣的人從走廊遠處走來。一樣的打扮,一樣的紅肥圓實的身材。只是性別不同。

  泰雅介紹說:「這是施護士長,手術室的護士長。這是麻醉科的周主任。我們一起去看好了。陸警官,可以走了嗎?」

  「我……呵呵,」陸涼咳嗽了一聲,臉上的血色已經部分恢復,「我當然沒事。我們走吧。」

  施護士長和周主任領頭,陸涼和小瑞居中,我和泰雅斷後,一行人魚貫走進儲備室。我總覺得氣氛有點奇怪。不是因為許久不進手術室,聞到消毒物品的熱烘烘潮乎乎的氣味有點頭暈,也不是因為突然消失的斷管有點詭異。更不是因為麻醉科主任和手術室護士長幾乎一言不發。而是因為同樣一言不發的泰雅。曾經睡在我下鋪和我徹夜聊天的人,冬天打一下午排球錯過洗澡時間咬著牙和我一起在寢室水房沖冷水澡的人,中暑暈倒被我們輪流背著走下號稱自古一條路的華山的人,現在只是禮貌地朝我笑一笑,打聲招呼,走走過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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