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陸涼先笑出來,「我說呢,醫學院麼,鬼就是多。來,吃飯!」
小瑞攪著一次性塑料飯盒裡的東西說:「我還是吃不下。」
「我有點事,要先走開一步。」我說,「等會兒我會自己回803。結果麼,反正小瑞去報告就行了。」
中午時分,陽光慷慨地灑滿了街道,即使本來平淡無奇的街道和樓房就著陽光的活力也有了生氣,就像初涉世事的青年。在這街上走著,塵封的往事一件件在我心頭浮起。上大學時,我被分配在混合寢室。開始覺得倒霉,因為那間寢室正好在走廊角上,所以特別小,上下鋪滿打滿算只能住4個人,衣箱也沒有地方放。而且同住的人都不是同班同學。靠門邊的上鋪睡著臨床醫學專業另一個班級的同學葛洛毅,還算比較近。他下鋪是比我們高兩屆的師兄馬南嘉。而我下鋪的季泰雅居然是衛生管理專業的學生。馬南嘉和季泰雅都是早出晚歸的人。而葛洛毅半天也說不上幾句話。初來乍到的時候,我很不習慣和這些人相處。
然而命運會在不經意的時候補償倒霉的人。沒過多久,我們4個人就發現了共同的愛好:排球。馬南嘉沉穩的二傳、季泰雅超強的彈跳和兇猛的扣殺、葛洛毅不聲不響卻穩紮穩打的接球技巧加上我的流線式發球,最終居然結成了打遍醫學院無敵手的多國部隊。在每學期一次的男女混合排球聯賽前,努力想拉我們參隊的女生會施展各種攻勢。而我們也可以免於翻曬床單、釘被子之類瑣碎的事情。想到這裡,我苦笑著拍了拍自己未到中年卻隱隱欲隆起的小腹。太久沒有爽爽快快地運動一次了。
我翻起衣領,加緊幾步走進醫院的邊門。小門左邊是污物處理處,有幾個臨時工模樣的人在敞開屋門的平房裡吃午飯,沒人注意我。另一邊是太平間。高高的牆上,半開的窗戶積滿灰塵。再往裡走幾步,有凌亂的平房的地方是泵站,巨大機械嗡嗡作響,彷彿惱人的背景音樂。
我們的關係非常好,幾乎情同手足。因為葛洛毅家住得離學校和醫院都不遠,假期裡為了打工和看書方便,我和季泰雅甚至輪流住在他家裡。已經在實習的馬南嘉也常來和我們一起吃飯、聊天、打牌。
然而俗話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自從馬南嘉先畢業分配到廣慈醫院胸外科以後,我們相聚的時間就少了。後來我們3個也各奔東西。葛洛毅也分進廣慈醫院。他本來功課很好,足夠進外科這樣光鮮體面的好科室。但是他自己選擇了麻醉科。也許他覺得只需要動手做不需要和別人交談的工作才符合他的個性。季泰雅開始在區衛生局工作,聽說後來托了人借調進廣慈醫院醫務科,但是一般情況下,即使是很好的朋友也不宜打聽別人托後門的事情,所以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有他自己清楚。
我自己這些年也經歷了不少事情。雖然同在一個城市,騎上半小時自行車就可以到從我家到廣慈醫院,我們卻各忙各的,漸漸生疏起來。聽說葛洛毅畢業後沒多久就和同屆的肖白安結婚。她讀的是高級護理本科,在護士中屬於少數,人也很強幹,所以提拔得很快。我們還在讀書時他們就開始交往了。結婚也是瓜熟蒂落的事。我讀研究生的時候馬南嘉也結婚了。因為忙於實驗沒來得及參加他的婚禮,只是隱隱聽說泰雅帶了女朋友一起去吃喜酒,看來不久也會結婚。這麼多年下來,只剩下我還是孤家寡人。想到他們都是有家有口的人,連找借口相聚都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幾次提起電話開始撥號後又猶豫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怏怏地放下,繼續過自己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生活。
然而命運卻再次響應了我的願望,把我們聚到了一起。只是背景氣氛未免有些僵硬而奇怪。
我一直在想心事,正因為如此,斜刺裡突然有人撲出來的時候,我毫無防備。
「哈哈哈,朱夜啊!」泰雅揉哈吧狗一般亂揉我的頭髮,「架子好大呀!看見我理也不理!這下給我逮住了!」
「放開我!混蛋!」我低低地吼道,用力掰開纏住我的精瘦而有力的胳膊,「你才架子大呢!醫務科副主任!」
泰雅笑著說:「喲!把我的背景調查得那麼清楚啊?到底是『裡面』來的。來來來,要不要我交待昨天晚上和哪個美眉在一起?」
「唉!你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有變。」我捋著頭髮說,「嘴巴這麼損,手腳這麼賤!」近處仔細打量,雖然臉上還是一樣調皮甜潤的笑容,歲月還是在他眼中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跡。「怎麼回事,」我說,「你這回怎麼這麼倒霉?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會在這裡碰上你。」
「那只能說明你是個沒有想像力的人羅!」
「見鬼!我本來就是沒有想像力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拍打著被他拉過的衣服,「誰能想到你會偷襲我?」
他笑著說:「誰要偷襲你?人家是想請你移步到寒舍小坐,只怕你尊駕不屑一顧。」
「怎麼?想賄賂我嗎?」
「哈哈,對了。就是要賄賂你。來吧來吧,老馬和洛毅他們都在,讓我們看看中央關於廉政建設的號召有沒有貫徹到每一個相關部門。」
「我說過我會跟你走嗎?」
「嘿嘿,假正經。看你的腳在往哪個方向?」
他拉著我穿過醫院的後勤樓,從另一個邊門出去,走進一條弄堂,前面沿街的地方花哩胡哨的商店招牌後露出了幾幢灰色的6層工房。我捅捅他說:「喲!住得真不錯啊!市中心黃金地段!」
「哪裡呀,」他笑著說,「單位的宿舍麼,很普通的。而且,鄰居都是同事,有時侯不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