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控制命運,榮,你不會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她不知我也付出代價。」他整個人像是要崩潰。
是的,他們兩個人的犧牲都很大,一個是物質與時間;另一個是自尊。
「別太痛苦,」我說:「你在公司的地位,絕不會因此搖動,放心。」
「即使如此,我也不會是個快樂的人。」他沮喪的說。
我很溫和,「你所要的,已經得到大部份,你應當心足。」
他長長的吁出一口氣,「我明白,對你的寬宏大量,我也很感激。」
「平白少了一個知己,我很遺憾。」
「志怡,我們仍然可以做好朋友。」他很渴望的說。
「不,」我搖頭,「工作上我仍信任你,但私人感情上,你是個危險人物,我不想為自己找麻煩,你明白嗎?我是個小心的人;我父親教過我:志怡,作為我的女兒,你事事要小心。」
他知道已經失去我這個朋友。
我誠懇的說:「榮,別辭職。」
「我想一想。」
「我知道你無論到什麼地方都有前途,但我們也需要你,我們會盡力來挽留你。」我說得很漂後。
他一頭一臉是汗。「志怡,我對你的估計實在太低,我早應知道你有你父親的血液,你頭腦清醒,為人果斷。」
我不響,他猜得了一半,我也得保護自己.
他不知我也心如刀割,但我不會告訴他,還有什麼必要?
那日我坐司機的車回家,看到陳淑子站在門口,下雨,她沒有帶傘。
我叫司機停車,「別傻,快隨我進屋,叫你不要再浪費時間。」我輕聲責備她。
她清麗的面孔有說不盡的愁苦。
我延她入屋,給她毛巾擦乾頭髮。
「以後請按鈴,說是找我,傭人一定請你入內。」
「沒有以後了。」她說。
「事情怎麼樣?他有沒有回到你身邊?」我急問。
「沒有,龐小姐,但我感謝你的諾言,你言而有信,令我敬佩。」她低看頭。
我遞熱茶給她,一邊苦笑。
「沒有你,他還是要離開我,他願意把學費還我,一千倍一萬倍都可以,但是我不要。」她告訴我。
「陳小姐,施恩莫圖報,你能不能原諒他?」我問。
「我決定退出,」她說:「我會離開這裡一段時間。」
我揚起一條眉。
「救人自救,」她的聲音充滿無奈與嘲弄,「大家都想解脫,在幫他的期間,我也得到過歡樂,那時候我面孔散發著後光,我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偉大的女人……一切都已過去,我會離開他。」
「你離開他,我也不會再相信他。」我說。
「我知道,」她惋惜的說:「你的雙目中容不下一粒沙。」
「祝你幸運。」我是真心的。
「幸運?他總會找到女人,我也一定會有伴侶,不必擔心,時間磨平一切傷口。」陳淑子看得很透徹。
她站起來離開。
榮昌還是辭職了。
我並沒有真正的挽留他,離了我跟前也好,世上有那麼多的人,誰沒有誰不行呢?聘人廣告一登出來,每天我都接見三十個以上的管理科碩士,都相貌英俊,風度翩翩能說會道,討人歡心,才華出眾。
我更加悲哀。
廿世紀末的大都會,每個人都有一段故事,然而浪漫的成份少之又少,必要時切記自救。
站在龐氏大廈往樓下看,車人如蟻,我開始覺得高處不勝寒。
這其間最寂寞的人是我,但是沒有人知道。
沒人相信。
房客
放學了。我穿上大衣,戴上手套,拉好了帽子,挽起我的書包,才推門出學生休息室,就被瑪麗叫住了,「噯,你等一等!」我只好轉過頭去,瑪麗有什麼事叫住我的呢?別又是什麼舞會吧?我是一向不去這種地方的,她又不是不知道,但是我臉上還是堆著笑。在外國,中國朋友太難找了。
「阿玉,找了你一天,你怎麼?還好吧?」她追上來。
「好。」我說:「你呢?男朋友的車在校門等吧?」
「是呀,難為他了,天天這樣接送的,車子只不過是一輛迷你,不過——」她笑了。
我也陪她微微的笑著。我們一起推開校門,走到街上。
「阿玉,最近你身體好吧?看你,現在已經穿了那麼多,真下雪了,怎麼辦?」她忽然對我很關心很關心。
我且笑著看住她。
果然她的正題兒來了,「阿玉,你家那間房還空著啊?」
「空著。」我說。
「阿玉,我想請你幫一個忙,也不是我自己的事,我也是受人所托,你知道,大家中國人,在外互相幫幫忙也應該的,是不是?」
「什麼事?」街上風甚大,我扯了扯大衣襟。
「是這樣的,朋友一個親戚,來唸書,因為手續的關係,來遲了半個月,已經開了學,功課是沒問題,一追就追上,是個難得的聰明人,但是找地方住——」
我接上去,「我知道,開了學了,哪裡都住得滿滿的,宿舍起碼要輪一年半載;因為我那裡有間空房間,所以就來打主意,是不是?但是你知道我那脾氣,我很難與人同住的,我情願空一間房,頂著兩份租金,清清靜靜。」
「太清靜了,何必呢?況且以前那房間是你哥嫂住的,現在多一個人也不算什麼,我去告訴那朋友,不過准他住一、兩個星期,叫他找到了地方,馬上搬走,不會長久麻煩你的。你想想,一個人孤苦零丁的在異鄉,功課又這麼忙,一直睡別人地板,怎麼吃得消?你當行個好,他又不拖欠你房租,一天一鎊好了。」
我說:「………倒不是為錢的問題………」
「我們都曉得你不為錢!你當發好心,頂多是兩個星期,一定叫他找到了地方搬走。」
「他可清潔?」
「大學生,會賴皮到什麼地方去?以我的人格保證。」
「是你親戚嗎?」我問。
「也算是,一表三千哩——你答應了?」瑪麗問。
「最多住兩個星期。」我說。
「沒問題。他念的是化學工程,一早出門,晚上才自圖書館回來,不會騷擾你的。」瑪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