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受驚魂之苦的龔氏兄弟,本以為自己一腳已跨進了鬼門關,沒想到展靖白左盤右問之後,竟會如此寬宏大量,放他們安全離開,不由雙雙垮下了僵硬的肩膊,不勝感激地連連向卓爾不群、莫測高深的展靖白躬身致謝,邁開僥倖而微顫的步履,離開了山嫵水媚,蒼松如蓋,風景奇秀的丁山。
第三章
龔氏兄弟離開之後,展靖白輕拂衣袖,一派灑脫地重新坐回了那顆古松下。
他輕輕旋轉著手上的寒玉洞簫,倏地抬起頭,目光如電地射向了前方那一排濃蔭遮天的樹叢。
「戲已落幕了,尊駕還藏身樹上,捨不得離開嗎?」
「哈哈,神簫儒俠果然是武藝驚人,耳目聰敏啊!」
一陣清朗的笑聲霍然響起,一名身背七絃琴的男子,已如一陣輕煙飄然下地,展現了身輕如葉,落地無聲的絕頂輕功。
望著眼前這名身穿一襲灰黑色長衫,留著鬍髭,五官突出,宛如刀雕斧鑿,渾身粗獷的神秘男子,展靖白淡淡地抿唇一笑,「微末小技,不值一提,敢問尊駕是何方高人?為何一路跟監展某?」
那名生得濃眉大眼,外型剛毅英挺,又帶些飄泊氣息的年輕男子神色自若地抱拳一揖。「冷月伴孤星,墨色翻天雨,在下冷墨,尾隨公子,純粹是興致所致,並無惡意!」
展靖白目光閃了閃,「在下只是一名平凡無奇的落拓書生,何勞冷兄不辭辛勞,千里相隨?」
「我自有我的用意。」冷墨語含玄機的答道。「何況,跟蹤你的人,並非只有在下一人!」
展清白嘴角掠過一絲詭譎的微笑,「這麼說來,我應該習以為常,繼續裝襲作啞,讓冷兄等人過足了偷窺跟監的乾癮!」
「我說過,我跟蹤你,純粹是因為興趣,並無其他惡意!」冷墨老調重彈地緩緩說道,一副跌宕不羈的神態。
「有道是:人心隔肚皮,這善意惡意,又豈是一張嘴皮子可以下定論的?」展靖白一臉犀銳的淡笑道。
「我若是不懷好意,展兄豈會視而不見,任憑在下跟蹤了數月之久,卻不動聲色?」冷墨從容不迫的見招拆招。
「天下之大,引人感興趣的事物多如牛毛,冷兄為何獨對在下青眼有加,緊追不捨呢?」展靖白有些無奈地軒眉問道。
冷墨眼中閃耀著一絲奇異的光采。「因為,你是一本深奧難懂,值得細琢慢研的人書!」
展靖白一臉微愕的神情,「這便是你對我的看法?」
「展兄不必虛言矯飾,故作驚訝。」冷墨犀利洞燭的笑了笑,「我對你觀察了好一陣子,愈研究愈是佩服,你是個非常複雜而內斂神秘的人,看似溫文儒雅,實卻傲骨凌塵。喜歡笑,卻又笑得不冷不熱,給人一種難以捉摸的感覺。遊走江湖,碰上再難纏的對手,你都能以靜制動,以守待攻,不輕易出手。而一旦出手,卻是一招致勝,而且招招不同,不留下任何把柄脈絡,讓藏身暗處的敵人有機可乘!」
展靖白不予置評,他一臉平靜,眼角泛笑,好像聽著一則事不關己的軼聞趣事。
「展兄靜默不語,莫非是嫌在下說得不對?」冷墨繼續緊咬著這個話題不放。
「蒙冷兄不棄,肯以在下的伯樂自居,只是……」展靖白面不改色地掀起嘴角,「冷兄未免言過其實,把在下說得太神了!」
「展兄何須客謙,想那奪命閻君是何等厲害的角色,江湖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唯獨展兄藝高膽大,敢直搗黃龍捋其鬍鬚,與他正面交鋒。」冷墨談笑自若地頓了頓,「為了扳倒你,買命莊的勾魂使者,綠魑、藍魎、金魅、天哭、地泣、銀魈、白魄,個個出盡狠招,搏命相拚,卻被你綸巾羽扇,瀟灑自如地一招擊敗,而你用的招式,卻是那樣稀鬆平常,劈空掌、醉八仙、擒拿手、四平拳,打得奪命閻君一干羽翼暈頭轉向,咬牙切齒,鬥了半天,仍摸不清你的底細!」
展靖白緩緩靠在松樹的干背上,臉上掛著一抹淡雅的笑意,仍是超然物外,一副八風吹不動的模樣。
」所謂靜水深流,展兄安忍定靜的工夫,果如不動明王,令人欽佩!」自彈自唱的冷墨,不以為意地送上他的恭維。
「冷兄謬讚了,在下保持緘默,實是啞口無語,既慶幸又慚愧。」展靖白一臉沉著,有條不紊的慢聲解釋。「一者慶幸冷兄不是買命莊的人,否則,在下再怎麼神秘難測,只怕難抵冷兄的一雙銳目,二者慚愧自己空洞平乏,不堪試煉,一下子就讓冷兄把我這天書給翻爛了。」
冷墨朗朗一笑,「哈哈哈!展兄深藏不露,冷墨豈敢小覷。至於你我究竟是敵是友,日後便知,在下不想多費唇舌,與展兄辯解。」說著,他神色泰然地抬眼觀望著滿天眨眼的繁星,「皓月當空,清風徐來,難得今夜能與展兄會面閒談,在下一時技癢,想彈支曲子獻予展兄,不知展兄可有雅興聆聽?」
展靖白溫文一笑,「此乃展某的福氣,展某理當洗耳恭聽!」
冷墨瀟然的取下七絃琴,席地端坐,置琴於膝,調息身心,輕靈地轉軸撥弦,錚錚地彈了起來。
琴音初時清雅柔和,淡遠疏落,如一汪清泉汨汨而流,倏忽弦音一轉,琴聲沉鬱悲憤,撕天裂地,隨著冷墨靈動的手指在琴弦上飛舞奔騰,有如千軍萬馬,縱橫馳騁,風雲變色,更如項莊舞劍,意氣洒然,豪情萬千。
讓人聽得心緒為之起伏動盪,忽如碎玉傾地,忽如午後驕陽,又忽如山澗流水,時而壓抑幽憤,時而慷慨激昂。
一曲終了,餘音裊裊,天地萬物彷彿都被冷墨熟稔神妙的琴音震懾住了,俱沉浸在一片蕩氣迴腸的悸動中,久久無法回神,無法自己。
冷墨凝神注視若展靖白,微微一笑,「展兄認為在下的琴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