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兄琴藝高超精妙,扣人心弦,堪比伯牙!」展靖白毫不吝嗇的點頭稱許。
「所謂聞絃歌而知雅意,展兄亦是精通音律之人,可知在下適才彈的是什麼曲子?」冷墨別具涵意的笑問道。
展清白心神一凜,表面上卻又風不動,故作茫然地搖搖頭,「請恕在下耳拙,實不知冷兄所奏的曲子為何。」
冷墨心中雪亮,卻不點破,反倒笑意盎然,興致勃勃的解說道:
「此曲名為《廣陵散》,抒寫者聶政為父報仇刺殺韓王的悲壯故事。」
展靖白故作恍然的點點頭,「原來如此,怪不得曲意高亢雄壯,氣勢磅礡,令人聞之肅然而奔騰莫已!」
冷墨定定的望著他,眼底閃過一絲微妙的笑意,「展兄可知我為何彈奏此曲?」
展靖白的瞳孔緊縮了一下,但臉上卻泛出一抹安之若素的微笑。「在下資質愚鈍,耳不聰目不明,既缺乏冷兄的觀心術,亦非冷兄的伯樂,豈能洞察機先,料事如神,琢磨出冷兄的心意呢?」
冷墨又是一陣豪放的朗聲大笑,「哈哈哈,展兄果然是個反應靈敏,辯才無礙的高手,冷某領教了!」
「不敢,」展清白不慌不忙的微微拱手,「和冷兄比起來,展某粗淺易懂,好比繡花枕頭,實在稱不上高手,更遑論天書二字!」
冷墨聞言,不但不惱,反倒笑得更加詭譎生動了。「冷某真是大開了眼界,本以為展兄是內斂冷靜,沉默寡言的武學大行家,今日一會,方知展兄言詞犀銳,說起話來亦是個百步穿楊,令人難以招架的高手。」
展靖白懶洋洋地揚起一對漂亮的劍眉。「粗淺之人粗淺之語,何勞冷兄謬讚?」
儘管一再踢到鐵板,冷墨卻不以為意,反而仍津津有味敞開話匣子,笑意吟吟地繼續未完的話題:
「高明之人往往喜歡裝聾作啞,而粗淺之人又總愛自作聰明,展兄與在下,何者是高人,何者是粗人,咱們心照不宣,毋需贅言,就讓在下自說自話,自掀謎底吧!」他語音沉穩地微頓了一下,「冷某一生飄蕩,雖是平庸之人,但卻眼高於頂,不輕易服人,惟獨欽佩像聶政這種為報父仇,不畏艱難,智勇雙全的義士,吾觀展兄之行徑氣度,與那聶政極為神似,故特奏此曲,聊表心中的感佩之意,至於,展兄領不領情,在下也只能一笑置之了!」
展靖白暗暗掩飾內心的波動,目光深沉地笑了笑,「展某何德何能,豈敢與聶政聶義士相提並論?」
他們口中談論的聶政,乃春秋戰國時人,出生於韓國。
其父是一名老鐵匠,手藝精湛,特別善於打鐵鑄劍。
而當時主政的國王韓哀侯,是一名昏庸無道,性情殘忍,以殺人為樂的暴君。有一天,為了打造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特別宣召其父進宮,命令他在三日內完工。
而聶老鐵匠為人剛正不阿,他見韓哀侯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倘若真為他鑄劍,又不知會有多少無辜的人慘死在劍下,但若不依從,只怕自已亦難逃殺頭的噩運。
他思前想後,沉吟再三,決定寧可捨命亦不為虎作倀。於是,他對身懷六甲的妻子交代了後事,言明他不為昏君鑄劍的決心。倘若腹中的胎兒是個男嬰,便要妻子將鑄好的利劍交予兒子,讓他長大成人之後,再為其報仇。
完成利劍,送走妻子,聶老鐵匠從容就義,成為韓哀侯怒火下的冤魂。
而他的妻子在他死後不久,順利產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孩,取名聶政。
聶政從小到大,始終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他納親完娶,有了兒子之後,他的母親才淚雨交織地吐露實情,並將那二把鋒利的短劍親手交予他。
聶政獲知了父親的死因,不由悲憤填膺,向天立誓,必手刃韓哀侯以報父仇。
拜別家人,悄悄潛回韓國的他,為了親近韓王,不惜拜師學習漆繪,以工匠的身份入宮服役,以便伺機下手,韓王前來巡視新啟的宮殿,聶政一見時機成熟,從懷中拔出利刃,毫不遲疑地撲殺過去,卻因寡不敵眾,功敗垂成,只能倉皇而逃,成了韓國四處懸賞捉拿的欽命要犯。
為了躲避追捕,聶政逃到了泰山隱居,想到父仇未報,有家歸不得,亡命天涯的他,不由靠著枝椏參天的古樹愴然淚下。
他悲絕的哭聲驚動了結廬山洞的一名隱士,他循聲而至,一臉關切地詢問緣由,方知聶政同他一般,俱是慘遭韓哀侯迫害的同路人,不由對聶政多了幾分憐借之心,兩人同仇敵愾,惺惺相借,遂而結下了師徒之情。
那名隱士對聶政說:「汝若想刺殺韓王,必先投其好,近其身旁。方法我早有定謀,只是你身份露暴,若不改頭換面,恐怕難以成事。」
「只要能為父報仇,縱然吃盡了千百苦,受盡了萬般罪,我也甘心情願。」聶政斬釘截鐵地答道。
於是,他白天跟隨那名隱士學習琴藝,晚上則用黑漆塗抹面部和全身的肌膚,長期下來,他的面貌便有了相當大的改變,即使是他自己,臨水一照,亦不得不驚詫萬分。
此外,他的師父又讓他吞食木炭,以徹底改變了說話的聲音。
如此三年,聶政已脫胎換骨,彈得一手好琴,學成下山,他信心滿滿地前往韓國報仇。不意卻在路上遇見了久別的妻子,他的妻子對他一再窺伺打量,突然掩面而哭,他故作不解地趨前問道:「夫人為何哭得如此傷心?」
聶政的妻子語音哽咽地答道:「我的丈夫聶政離家三年,毫無音訊。剛才看見大哥笑時,那牙齒好像他的啊!三年了,不知他是生是死,看見你笑得和他這般相似,實教我情不自禁,悲從中來啊!」
聶政強自控制自己激動酸楚的情緒,難困地安撫他的妻子:「天下人何其多也,別說是容貌,連牙齒相像的也不乏其人,大嫂何須多想,自添苦惱呢?」說完之後,他便匆匆離開,折遠山中,自怨自歎:「我只當容貌、聲音改了,誰也認不得我,孰料,區區一排牙齒,差點讓妻子識破,這如何能下山報仇呢?」為了安全,更為了萬無一失,他不惜揀起石塊,敲掉了所有的牙齒,並留在山中和他的師父繼續研究琴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