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兒帶著一臉幸災樂禍的冷笑,在彭襄妤的目光示意下,退出了媚香閣。
彭襄妤則輕盈曼妙地坐了下來,輕搖香扇,轉首望著碧紗窗外的天空,神色悠然自得,渾然無視於閻俊青的存在。
閻俊青只好按捺下心中的不悅和尷尬,不自在地挪動身軀,坐在彭襄妤左側的紅木錦椅上,百味雜陳地偷偷打量著她。
從小,她便是個我見猶憐,惹人惻目的漂亮女娃,多年未見,她出落得更美了。美得楚楚動人,如籠煙勺藥,讓人心魂俱醉,情難自己。
這樣一個顛倒眾生,一顧傾城,再顧傾國的美人胚子,若非現實作梗,利益所趨,他和她早就是一對人人艷羨的燕侶鶯儔了。
本來,他的父親嚴克東和彭襄妤的父親彭陸珩是同鄉好友,更有著同窗三載的非凡情誼。兩人同年赴京應考,雙雙折桂,名列金榜,更蒙當時的聖上孝宗賞識,一路封官加袍,仕途順遂。
一直到孝宗駕崩,武宗即位,他們二人分別官拜南京副部御史及應天府尹,可謂是平步青雲,官運亨通。
而閻克東見彭襄妤生得粉妝玉雕,聰慧伶俐,甚為喜愛,遂向彭陸珩提出了聯婚之請,盼能結為秦晉之好,讓兩家的關係更上一層樓。彭陸珩對閻俊青的印象本來就不錯,既然閻克東有心結親,他也樂得順水推舟,一口應允,從此,兩家關係更為親密,往來頻繁。
而彭陸珩為官清廉剛正,耿介拔俗,他見劉瑾把持朝政,尊斷弄權,迫害忠良,連劉健、謝遷這樣忠肝義膽、勞苦功高的三朝元老,他都忍心污蔑菟陷,強迫他們退休返鄉。一時義憤填膺,不忍袖手旁觀,繼續坐視劉瑾非聖誣法,倒行逆施,故連忙上疏,奏請皇上明辨忠好,重用賢良,務須留任劉健、謝遷這二位年高德助的忠臣,以上安下顧,風清弊絕,力振朝綱。
劉瑾知悉,十分震怒,便隨便按了個罪名,將彭陸珩降職,謫戍陝西。
而閻克東處事較為圓滑世故,是個深諳見風轉舵為官之道的人,彭陸珩出事之後,他生怕被牽累下水,為了明哲保身,他刻意和彭家保持距離,並選在彭陸珩遠赴陝西就職前夕,托人送了一份殘酷的短箋,大剌刺地言明退婚之意。
而對於彭陸珩全家一十五口被殺的慘劇,他更是三緘其口,冷淡之極。
這件事,閻塚臨危變節,置身事外,確實難脫罔顧道義的罵名,怨不得彭襄妤今日對他冷言冰語,不留情面。
雖然,這種任人忽略譏刺的滋味並不好受,但,為了和她再續鴛盟,穩住官位,束縕求火的他,不得不折節下士,萬般吞忍,學那啞巴吃起黃連啦!
「襄妤,你別生氣,」閻俊青訕訕而笑,「我並不是蓄意要與你的丫頭為難,而是她太放肆無禮了,所以……我才忍不住想出手教訓她。」
彭襄妤輕搖了一下香扇,唇角泛起一絲冷笑,「閻公子,我那丫頭雖然出身不好,沒念過多少書,但,她也懂得一個義字,不像有些人,習孔孟之道,經輪滿腹,詩禮傳家,卻是個悖理忘義,自私怯懦,落井下石的小人!」
閻俊青微微一窒,隨即,又厚著臉皮強擠出一絲笑容,「襄妤,你別挖苦我,我此番前來,是抱著負荊請罪之心,專程向你陪罪的!」
彭襄妤譏誚地微揚起秀眉,「閻公子,你是前程看好的大官人,而我,只不過是一名被命運撥弄,看盡人情冷暖的青樓女子,怎敢要你紆尊降貴向我陪罪?」她皮笑肉不笑地輕哼了一聲,「哼,再說,你也沒犯什麼錯,只不過是順應現實,及時解除了一樁『損人利己』的婚約而已!」
閻俊青艱澀地吞了一口苦水,「襄妤,或許當時我父親的作法是自私了些,但,那時劉瑾當權,而他又是個心胸狹窄,喜歡無中生有,豺虎磨牙的人,倘若,我父親不當機立斷,和你們撇清關係,只怕──也難逃遭劉瑾整肅清算的噩運,如此慘烈的代價,又於事何補?」他振振有辭地提出辯解,「除了親痛仇快,死不瞑目之外?」
彭襄妤輕哼了一聲,臉上充滿了不假掩飾的鄙夷,「說得好,閻公子,我爹他就是不懂得掌握貪生怕死,縮頭藏尾的功夫,才會惹禍上身,落了個滿門慘死的下場,不像你父子二人識時務為俊傑,靠著雞騖爭食,賣友求樂的本事,便能衣錦得意,活躍於廟堂之上,繼續做那尸位素餐的達官顯貴!」
閻俊青又被她字字犀銳的嘲諷給刺挑得滿臉僵硬,坐立難安,怎奈他有求於人,不得不投鼠忌器,再三吞忍了。
「襄妤,得饒人處且饒人,請你口下留情,給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好嗎?」
「將功贖罪?」彭襄妤好笑的挑起了一彎月眉,「閻公子,你在說笑吧!你何罪之有?需要向我這個不諳現實,乃至家破人亡的孤女這般低聲下氣?!」她神情淡漠地抿抿唇,「你有什麼意圖,便挑明了說吧!不必跟我玩這種前倨後恭,虛情假意的把戲!」
閻俊青深吸了一口氣,「我希望能和你盡釋前嫌,再續……鷥鳳。」他按捺住性子,故作鎮定的緩聲說道。
彭襄妤的表情十分古怪,看不出是喜,是怒,「你的意思是……你想娶我?」
閻俊青點點頭,「對,只要你願意,我馬上替你贖身,擇日拜堂成婚。」
彭襄妤輕呼了二聲,要笑不笑地瞅視著他,「你不在乎我已今非昔比,是個逢人賣笑的煙花女子嗎?」
「不在乎。」閻俊青連眼珠子也沒眨一下。
彭襄妤笑了,笑得有些耐人尋味。「好,我有個條件,你若肯依我,我便同意嫁給你,和你重續良緣!」
閻俊青眼睛一亮,驚喜交加,「什麼條件?你儘管開,我統統依你!」他不加思索的開出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