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家亮說:「逐客了,乃娟,我們識趣走吧。」
他順理成章地拉起她的手告辭。
乃娟夢中握過他的手多次,感覺熟悉,已無興奮。
他說:「其實我們一早見過面。」
「是,」乃娟坦白,「在社區中心泳池邊。」
「我一早看到你,不知怎地,那麼多人,那麼嘈吵,你的眼睛仍然寧靜晶瑩,不受環境影響。」
乃娟心想李至中從來不會發這樣好聽的話。
「你也為中心服務?」
乃娟笑笑。
「聽一位朋友說,你在泳池更衣室幫著打理老太太。」
也是李至中編排的吧。
「人老了,腰身僵硬,手指不靈活,連鞋襪都穿不上。」
他問:「有無想過老了會怎ど樣?」
他不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
「多運動到處走,事事動手參予,千萬別做老佛爺,看書、旅遊、用腦筋。」
「一聽就知是好計劃。」
她說一句他贊一次,乃娟笑了。
他開了車門讓她上車,帶她到一間私人會所。
「這裡是本市最多藏書的私立兒童圖書館。」
乃娟最熱衷逛圖書館,也是李至中告訴他的嗎?
他陪伴她一整個上午,直到醫院召他回去。
乃娟說:「我們改天再見。」
「乃娟,你可有興趣參觀我工作?」
乃娟駭笑,「你是醫生,你的工作是做手術。」
「你怕血?」
「不,我膽子比較大,但是,移動頭骨的手術,畢竟駭人。」
這時 - 有幾個漂亮年輕女子過來與他打招呼。
鶯聲嚦嚦的她們不約而同佯裝看不見乃娟。
利家亮並沒有為她們介紹乃娟,但是他的手一直拉著她的手。
少女們覺得無趣,逐一散去。
接看,又有一對母女走過來。
這次,利家亮態度慎重得多。
他在陽光下仔細觀察那女童的臉。
乃娟知道那是他其中一個病人。
那女孩約十二三歲,下顎長得異常,右邊完全塌下,想必不能咀嚼食物,同時,日常一定得忍受奇異目光。
利家亮安慰她幾句,同乃娟說.「小沅樺下星期三做手術。」
母女走開了。
他說:「那麼,明日我來接你上班。」
乃娟發呆,「甚ど?」
「乃娟,我不想再浪費時間。」
「不用那樣激進,彼此留一個空間。」
「我又沒說要跟你上班,陪你開會。」
乃娟笑了。
夢境成真,值得高興。
回到家,碧好的電話追至。
「利家亮怎樣?」
「十全十美的一個人,不知拿甚ど去配他,齊大非偶,普通人至好配普通人。」
「你是現今世上唯一不想高攀的人,下次我給你介紹鐘樓駝俠。」
「你怎知道我愛煞雨果這本名著 - 真是所有喜讀小說的人的至愛美女、畸人、惡霸、神秘哀怨的身世、階級鬥爭……」
「喂!」
「碧好,我會好自為之。」
碧好掛電話。
大家都關心她這個孤女。
乃娟出門去探訪智能的諶教授,想從她意見中得到忠告。
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諶教授在家,但是,她臉上包紮著紗布。
乃娟吃驚,「教授,你也受傷?」
師徒二人如從戰場返來。
諶教授輕輕說:「坐下慢慢說。」
教授眼角瘀腫青紫,乃娟忽然明白了,教授剛做過矯容手術。
為甚ど?乃娟一直以為教授是唯一願意優雅地老去的女子,以她的智能能力,何必用人工把臉皮拉緊。
教授看著徒弟說:「我知你在想甚ど。」
徒兒不出聲。
師傅也是人,也愛美,也戀昔日容貌,有何不可。
乃娟微笑,心中釋然。
「這下子你的傷臂可出名了。」
師傅亦是凡人。
她的智能,不過是凡人豐富的生活經驗而已。
乃娟坐了一會便告辭了。
她沒有再提及自己的心事,師傅已無暇照顧她。
出來時看見有人駕著一輛黑色房車停下,一個中年男子手裡拿著一大束鮮紅色玫瑰花走下車到諶教授家門按鈐。
乃娟退到一邊,靜靜觀看。
呵,怪不得,原來是異性的魅力。
那樣俗艷的花束,許多女子平日會嗤之以鼻:沒有更好的追求伎倆了嗎,但是當有人真的抱著玫瑰花站門口按鈐,當事人仍然會覺得震盪。
門打開,那男子進去,門又關上。
乃娟覺得走得及時,晚一分鐘都太遲。
誰會想到教授的獨身生涯會有這樣巨大轉機。
那束紅玫瑰的彩色直印到乃娟的腦海裡去。
如果真有異性送花給她,她願意是小小束白色茉莉或是紫色毋忘我。
那一晚她沒睡好,諶教授的轉變給她很大震盪。
第二天一早,利家亮在樓下等她,送上一束鈐蘭,「早。」
乃娟低頭嗅花,深深吁出一口氣。
原來,夢想真會實現。
趁開會空檔,乃娟輕輕問同事洪本才:「女性是否一定要結婚生子?」
洪君不加思索地答:「樹高千丈,葉落歸根。」
「可是今日女性已能照顧自己。」
「我們渴望家人愛惜關懷,人類構造如此,與學識才智收入無關。」
乃娟沉思。
洪君微笑,「善待追求者。」
乃娟靦腆。
「這ど多同事,只得你一人未婚,乃娟,你要加油。」
樹高千丈,葉落歸根。
乃娟回到辦公室,已經有人在等她。
她微笑說:「是孫先生太太吧。」
孫太太輕輕問:「這裡一室幽香,是甚ど花?」
乃娟指一指案頭小小束鈐蘭。
「這ど小的花,這ど清香?」
乃娟點點頭。
「這就是聖經中說的谷中白合花?」
孫先生咳嗽一聲,提醒妻子不要多講問話。
孫太太這才覺得不好意思,「對不起。」
「不要緊,輕鬆點好。」
孫先生開口:「我們之間,最大問題是子女。」
乃娟說:「子女教養問題另有專家。」
「吳小姐,我們想你幫忙解決我倆對子女教養方式的分歧。」
「呵孩子沒問題,你倆有問題。」
「正是。」孫先生有點尷尬。
孫太太有點無奈,「他童年比較困苦。白幼生活貧乏,故此在物質上對孩子們比較縱容,但是,他要求頂級成績,時時問子女:『為甚ど不是一百分?』叫孩子們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