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難以詮釋的恐慌緊緊抓住了商珞瑤,她有個很奇異的感覺,彷彿有什麼恐怖而令人膽戰的事即將發生了。她尚不及細細分析這些莫名其妙的感覺時,范以農低沉渾厚的聲音已經灌入耳畔。
「前年,大約是十一月中旬星期三的晚上十點鐘左右吧!你一定覺得非常奇怪,我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因為還有兩個月我就準備跟我的未婚妻丁瓊妮步入結婚禮堂,至於——我那個艷冠群芳的未婚妻想必你也知道她的,畢竟,像她這樣色藝雙全的美容專家,台灣還找不到幾個。」
他見商珞瑤咬著唇沒有講話,只是用一對充滿詩意朦朧的大眼睛凝注著他,他不自然地躲開那雙令他心顫痛憐的靈魂之窗,清了清喉嚨,沙啞地開口又說:
「那時候我是個事業有成,又擁有一位能幹美麗未婚妻的幸運男人,那天晚上,我在我的好朋友,也就是業務部經理唐越霖的陪同下,去和平東路一家珠寶店選購一串珍珠項鏈。準備贈送給我那個鐘愛珠寶首飾的未婚妻做為生日的驚喜。選好了珠寶,外面正下著傾盆大雨,我和唐越霖正準備越過馬路,到對門取車,就在臥龍街的交叉口被一輛急速而來的轎車撞上了——」他稍稍激動地頓了頓,握著酒杯的手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緊得連指關節都泛白了。他說得好入神,完全沒有留意到商珞瑤蒼白如紙的臉色。
「如果,那個毀了我一生的肇事者並沒有停下來察看我的傷勢,他只是快如閃電地消失在雷雨交織的夜色裡,而我——拜他所賜,鮮血汩汩地倒在雨地裡,如果不是身邊有小唐,在那個打狗都不出門的雨夜裡,我死在那裡大概也沒人知道——我被小唐送進了醫院裡,經過長達十三個小時的緊急救治,我才從失血過多的昏厥中甦醒過來,可是,我卻因為傷到大腿神經,永遠——要做個與枴杖為伍的殘廢——」講到這,他的臉孔倏然扭曲了。
商珞瑤用力咬著下唇,覺得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全部凍結了。天曉得,她是用了多少的力量去控制即將衝口而出的啜泣聲,酸楚而悲愴的熱淚梗住了她的喉頭,她呆愣而面無血色的坐在那裡,思緒飄浮而渾噩,彷彿是個空洞而沒有生命力的破碎娃娃。
是的,她覺得她整個心都被這個震人心肺的謎底掏得空空的,只剩下一份無語問蒼天的悲哀和嘲笑!
老天爺!你怎麼跟我開這麼殘忍而可怕的一則玩笑!!她在心底發出一聲痛楚、欲哭、無奈的吶喊!
范以農並沒有意識到她那異樣、反常的沉默和蒼白,他整個靈魂猶淫浸在當初的夢魘裡!他淒烈地又灌了自己一杯烈酒,任火辣辣的液體燒灼著他那翻騰起伏的心,然後,他咬緊牙齦,一字一句地慢聲告訴她另一則殘酷無情的打擊,「而我那位標榜完美的未婚妻,在醫生宣佈我是個要拿著手杖走路的跛子後,就毫不客氣,一點也不拖泥帶水的打人幫她退還給我那只我送她的訂婚鑽戒,給躺在醫院裡的我上了一課,讓我深刻領會到什麼叫作現實,什麼叫作人心不古?」
說完這些慘痛而不堪回首的往事後,他艱澀地試著平復自己憤懣而激動的情緒,這才真正意識到商珞瑤古怪的反應,他深深凝視著她那泛白而淚光瑩然的容顏,不解而略帶感動的伸手握住她的右手,這才發覺她的小手竟是那樣顫抖而冰冷,「珞瑤,你怎麼了?你哪裡不舒服?」
隱忍已久的淚意再也禁不住他這充滿關懷的詢問,她像觸電似的火速抽出自己的手,然後,在范以農錯愕及其他顧客側目好奇的目光環伺下,她迅速站起來,拿起皮包,倉皇而狼狽地掩面衝了出去。
淚,像斷線的珍珠一般年簌簌地在她雪白的臉上奔流著,她一路奔跑,一直跑到一個幽暗、被路燈照得迷離昏暈的巷道內,倚著冰冷的牆磚,她疲憊虛軟而心酸地拚命咬著自己的嘴唇,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歇止所有戳進心坎的痛苦——
淚,像一條涓涓細流的小溪滑落下來,她知道,她所有的夢想,包括事業和那份若有似無、正待萌芽的情夢都在這一刻完全粉碎了,她淚眼模糊地昂首望著無言凝視著她的哀傷的蒼穹,彷彿同時聽到夢碎和心碎的聲音。
※ ※ ※ ※
第二天一早當范以農抱著滿腹疑團跨進他的辦公室,發現商珞瑤並沒有來上班,也沒有打電話請假交代行蹤時,慍怒和不敢置信立刻取代了原先的擔憂和困惑。
但是,他馬上拋開所有困擾他的情緒,強迫自己投入繁瑣冗長的會議、批閱、審核等等接踵而來的工作中。
他告訴自己,他根本不在乎,他完全無動於衷。但很明顯地,他的情緒已經反應到他不耐煩而冷峻的態度上。凡是被他召見的一級主管都有那種被找麻煩、如坐針氈的感覺。
第二天,當他發現他的特別助理仍是芳蹤杳然時,他竟然臉色陰沉地坐在他的辦公桌前,從抽屜裡找出一包被他冷凍許久的煙盒,靠在長背椅內吞雲吐霧起來了。
當唐越霖拿著一疊厚厚的簽呈走進來,看到這令人困愕的一幕時,他目瞪口呆了整整一分鐘,隨即笑嘻嘻地打趣,「我以為你是董氏基金的忠實會員,怎麼?是孫叔叔不小心得罪了你?還是咱們的特別助理她家是開煙廠的?所以——」
「你給我閉嘴!」范以農即刻沉下臉厲喝著,他遞給唐越霖一個危險十足的警告眼神,「如果你不想被降調到清潔組去打掃廁所的話,你最好牢牢看住你那張自作聰明的嘴巴!」
「掃廁所?你教我這個業務經理、堂堂的股東去掃廁所?」唐越霖給他一副SO WHAT的表情,「好啊!如果你願意付給我相同的薪水,我也不反對做個大材小用的清潔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