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藍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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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頁

 

  他現在還是囡囡的好朋友,雖然一個禮拜也約不到囡囡一次,他們還是好朋友,囡囡有時候會帶回他的消息——「他升級了,就快調到私人辦公室去了!」

  囡囡會示威的看著我,「你不是說他沒出息嗎?哼!」她那老脾氣還是沒有去乾淨。

  我與媽媽買了一雙筆叫囡囡送去給他,作為獎勵。

  囡囡繼續著她的吃喝玩樂,將來她可以告訴她的孫子,她雖然主修英國文學,但拿手的還是吃喝玩樂。這個妹妹多多少少叫人頭痛。

  聽媽媽說的話:「小孩子還是天真一點的好,太用心機了,不可愛。我情願要這種女兒,也不要太精明的孩子。俗云:人算不如天算。憨一點無所謂,錯了可以回頭,十七八歲便錢錢錢,那多可怕,孩子們總要長大的,不必催他們成長。」很滿意的樣子,一副模範母親的表情。

  而囡囡現在當然很健康,她太忙了,沒時間無病呻吟。

  旅程

  我去過歐洲幾百次。我根本是在歐洲念的書,因此時時要回歐洲去追求我的舊夢。在香港住上十個月便渾身不舒服,非回歐陸逛一逛,穿件最爛的衣服,坐在美術館門日抽枝煙,那麼回香港以後,又可以從頭再上寫字樓,委委曲曲的繼續做人。

  我又不能長住在歐洲,因為找不到工作。到唐人餐館裡做工?還是回香港坐辦公室好。但是香港……連一個像樣的畫展都看不到,所以還是得往歐洲跑。做人為了求快樂,真是複雜。

  最近上歐洲,多數參加旅行團,飛機票便宜,又不必忙著租酒店。最怕在歐洲訂酒店,每個國家說不同的言語,搞半天,電報電話費都不止這數目。

  可是旅行團一到歐洲,我整個人就失蹤,無論他們在什麼地方,我都是在美術館。他們由他們做遊客,我呢,簡直像回到家鄉似的,樂不可支,直到飛機回香港,我才會重新出現。

  通常是沒問題的,領隊樂得少照顧一個人。飛機票我都自己拿著,又不遲到誤點。

  可是這一次復活節到歐洲,我遇到了一點麻煩,說來話長,因為同團有一個頗為可惡的男人。

  這男人姓陳。我在旅行社遇見他,他就像恨我。他與他妹妹與妹夫一起到歐洲旅行,異想天開,知道我單身旅行,想叫他妹妹與我同房,他與妹夫同房,省下單人房費用。我朝他白白眼睛,不搭腔。

  我跟旅行社的負責人說:「旅行嗎,為了開心舒服,如果不痛快,那麼還不如不去。我一定要睡單人房。」

  他不出聲。這意思是,他也得住單人房,白白多花一千好幾百塊錢。

  我才不理這種小家子氣的算盤。我自己最怕與陌生人同房睡覺,管他是男是女。

  起程的時候,我照舊例牛仔褲一度。因為北歐天氣冷,我有兩件樽領品頂高毛衣與一件薄身短外套;南歐天氣暖,光穿T恤已經差不多了。

  看到其它的團友又手提又背背又送倉又打包。我歎口氣,又是鄉下人豪華逃難的時間了。

  我看到那姓陳的傢伙,他朝我瞪瞪眼,我也朝他瞪瞪眼,我才不怕他。我怕誰?哼。

  上飛機他坐在我身邊,真巧,同行廿二個人,他偏偏坐在我身邊,我打開皮包,取出一整套武俠小說,開始我的閱讀生涯。

  飛機到孟買,我告訴空中小姐腳痛,不想下機,我告訴她們我一直會腳痛到倫敦。

  她們讓我留在飛機上,姓陳的小子顯然很羨慕。到特拉維夫的時候,他的腳也開始痛。

  COPYCAT。沒一點新意。典型的香港人。

  飛過歐洲的時候,我那套武俠小說已經看到第十二集,廿六小時的飛機,開玩笑。睡又睡不看,一會兒又該吃東西,一會兒又該上洗手間,多煩,索性擱起腳看書。

  本來我不是那種人,但這個姓陳的惹火了我,我根本不肯把書借給他,讓他無聊的把菜單翻來覆去的閱讀。他的妹夫問他要不要賭十三張,我把頭上的燈關掉。這種時間還吵人,不要臉。

  結果他們沒賭起來。

  我則憩睡了。

  到歐洲去什麼都好,就是這程飛機受不了。

  引擎隆隆聲中,我腦袋晃來晃去,終於到達倫敦。大家興奮得不得了。歐洲就是有這個好處,來過一千次仍然還是值得興奮。

  我早說過,英國是我的老家。提著行李,我自己叫出租車到旅館去,誰還等他們一起走。飛機場離市區遠,出租車又貴,我到酒店放下行李,馬上去買票觀劇,打電話給熟朋友。

  他們照例的抱怨:「不住我們家,真討厭。」

  親友家哪裡有住酒店方便,能在浴室撒一地的毛巾嗎?

  我只打算在倫敦留兩日,最後一日要到劍橋去看教授。

  第一日看電影與觀劇,晚上吹牛吹到老夜才回旅館。第二天上午重溫舊夢,在國家博物館,下午到「蒂特」畫廊。晚上與舊同學吃飯,跳舞。

  同學兩夫妻問我:「怎麼?又是獨自來歐?一年一度燕歸來,幾時帶多個伴?」

  「沒緣份,再等多一陣說。」

  「你也老大了,小姐。」

  「無奈何。」我說。

  「到底你小姐急還是不急﹖」他們笑。

  「急又如河?拿面銅鑼到街上去敲不成?」我啐道:「換個題目行不行?人家捱足一年苦工,好不容易來輕鬆輕鬆,偏偏又碰到你們這種朋友。」

  第二早我六點半就搭火車到劍橋去。心中奇怪其它的團員做過些什麼,到蘇豪看脫衣舞?大概不致於如此精彩。恐怕是在國會,大笨鐘,比克的利廣場兜來兜去,可憐的遊客。

  在劍橋可以找到我要的一切,我躺在勞教授家的沙發上,喝紅茶吃餅乾。

  「你還快樂嗎?」勞教授問。

  「多麼複雜的問題,我拒絕回答。」我笑。

  他說:「年年游一次歐洲,還不快樂,我活足五十六歲,還沒到過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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