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藍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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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頁

 

  我報以微笑。

  我很少有約會,有時候一連推掉好幾個約來陪母親。我並沒有為誰犧牲,我情願陪母親,我覺得那樣更有味道。

  我有一份清靜的工作,毫無創造性的。在店內,沒有顧客的時候,我看小說消磨時間。

  有時候一天可以看一本。

  老闆選中我唯一原因是我有漂亮的牙齒,是以當我笑的時候,顧客會覺得舒服,我的確常常笑。

  花店很美麗,那種草香,清新的水味,各式各樣柔軟的花瓣,早上送花來,我接收,點數目,簽單子。石竹一捆捆地放置桶中,碗大的荷花,天堂鳥。

  有時候我們也備有常綠植物。最受歡迎的還是玫瑰。

  「用花代語。」洋人說,他們把玫瑰代表愛意送給女友。

  我奇怪他的女友是誰。幸運的女孩子。

  相信她一定是個名媛。

  名媛的定義:家庭優裕,歐陸受的教育,會說美麗的法文與英文,衣著時髦而具品味,相貌娟秀,儀態優雅。

  可以肯定只有這樣的女孩子才配得起他。

  我們的花店附屬在一家大酒店底下,如果酒店要大量用花,也會預早通知我們,大堂中那盆大型的花,由我負責插妥交出。

  我不會插花,但草月流給我的印象很深,常買了書回來參考,久而久之,似通非通,真是逼上梁山。

  老闆娘跟人說:「最緊要是定性,這樣的女孩子很難找了,她做了這麼多年。」

  原來她在說我,沒多久她加了我薪水。

  在店裡我穿件白色的罩衫,寬身,細麻布。

  我每週末洗乾淨制服,熨得筆挺,星期一早上是我看上去最整潔的一天。

  五點十分他進來的時候,我把玫瑰自桶中取出,包好紙張,微笑,遞給他。

  他一定深浸愛河裡。任何男人,天天送六枝紅玫瑰給他的女朋友,一定是深浸愛河了。

  我與媽媽說起他。

  媽媽說:「你可以與他說話。」

  「沒有用。」我微笑,「他勝過我太多,仙德瑞拉的故事不是每天發生的。」

  「可是為什麼你還沒有找到地位相等的對象?」

  「不要催我,媽媽。」

  我把手放在她肩膀上。

  他風雨無阻地來了兩個月。

  有時候他戴領帶,有時候不。他的手與皮鞋一樣,永遠是乾淨的。

  我照常把花束給他。他笑。

  他每月花在買玫瑰的數目是驚人的。

  我希望他見到我會與我說幾句話。但是他不是與售貨員弔膀子的男人,他不是。他從不與我說話。

  然後,忽然有一天,他遲到。

  我把六枝玫瑰花預備好,放在一旁,預備打烊,但是五點十分早已過去,他沒有出現。

  我決定等他來,打電話告訴媽媽,我會遲回家,然後坐著看小說。

  我等到六點正,他來了,很匆忙,我把花給他,他照常付錢,但是他沒有懷疑店為什麼沒打烊,但是我不介意。

  他是熟客。

  那一日之後,他就不來了。

  我等足兩日,都等到六點,第三日等到七點。這三日裡我都把包好的花帶回家中,插在一隻花瓶裡。

  他沒有再出現。每天的五點十分像是失色三分,我的一天再也沒有意義,我的小說越看越乏味,我得喝咖啡來提神。

  媽媽問:「那個年輕人再也不來?」

  「不來啦,」我說:「或者與女友鬧翻,或者與女友戀愛成熟,不是花束時期了。」

  母親加一句:「或者換過一家花店。」

  我說:「是的,或者是。」

  但是我星期一的雪白筆挺制服再也沒有觀眾。

  我開始覺得我會得在這間花店裡終老。

  隔很久很久,不知有多久,當我在低頭看小說的時候,有人進花店來,敲敲玻璃,引起我的注意。

  我馬上放下書,站起來,道歉:「對不起。」

  那個人竟是他!

  我馬上轉頭看鐘,五點十分。

  他又來了。

  發生什麼事?他又來到這家店。

  但是我歡欣萬分。

  「花?」我問。

  「六枝玫瑰。」他說。

  我伸手去取紅玫瑰。

  「不,請給我白玫瑰。」他說。

  我一怔,哦,他這個女朋友喜歡白玫瑰。

  我選六枝,用銀色紙包好,加上紅緞帶。

  「很美,謝謝你。」他付錢。

  「對不起,先生,」我婉轉地說:「玫瑰的價格已經上漲,得多付五元。」

  「對不起。」他加多五元。

  他取過玫瑰,離開。

  我像揀到最名貴的禮品般,活力又再次回來。但是為什麼?他與我沒有關係,我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他在何處工作,但是他的存在已經使我愉快。

  從那日起,他又來買花。

  但一星期只來一次。

  星期六,下午五點十分。

  或者他在星期六下午也要上班,我不能夠發問。

  每次他買六枝白玫瑰。

  他大概每星期約會她一次。

  她是否美麗,是否優雅,是否富有。

  每次他來買花,都帶來一種溫暖。

  天氣漸漸溫暖,他開始穿夏季衣裳,雪白色的芝士布襯衫,深灰色的長褲,有時候穿那種孩子氣的賀頭皮鞋,也是白色的,再沒有看見一個更懂得穿著的男人。

  他有一個星期六出現的時候問:「請問你們負責送花嗎?」

  「有,」我奇怪他終於開口跟我說話,「把姓名地址留給我們,我們負責送到。」

  他掏出一張卡片,他說:「送到法國醫院一OOO號房。」

  我寫了下來,接過他的卡片。

  我問:「送六枝白玫瑰?」

  「不,那個我自己拿。請你另送二十枝虎蘭到醫院去。」

  「是的。」

  我把收條給他,他付鈔票,他說:「謝謝。」

  他微笑著走了。

  我拈起他的卡片,上面寫著:「薛偉年 史丹福大學牙齒博士」

  我明白了。

  我不是說過他不像普通人嗎。

  把二十枝虎蘭包好,我打電話叫酒店的僕歐來,叫他送去,給他二十元。

  薛手持著白玫瑰走了。

  送給他的女朋友。

  而我,一個小小售貨員,當然是坐在櫃檯裡面看小說,我明白。

  下班我把東西收拾好便走。

  坐在公路車上我在讀麗沁森太太的傳奇,在她沒有遇見英皇愛德華五世之前,誰也不會相信會有這樣幸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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