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並不值得。
事後那幾天,班有打電話來,但是傭人替我回掉了,我對班完全失去胃口,一切不過是我幼稚的幻覺,一切一切,我不過是一個貪婪與愚蠢的女人。
世傑帶著孩子們渡假回來,我開著平治去接他們,兒子纏著我又叫又跳,頭上戴著迪斯尼樂園買回來的米奇老鼠帽子。
世傑說:「你的氣色好多了,我真有點懷疑你有情人調劑精神。」
我握著他的手,笑一笑。
我開車把他們送到家,行李馬上攤滿一屋子,世傑往床上一倒,呼呼地睡。大兒子猛抓著電話向他的小朋友報導旅行過程。小兒子在廚房找冰淇淋。幸虧女傭人大前天已經回來上工了。
我踢世傑。「喂,你把你那臭鞋脫掉好不好?床罩是新的!」
他躍起把我拉在床上,咆吼一聲,「當心!我是一個性飢渴的丈夫。」
我笑說:「救命救命!非禮!」
他做一個猙獰的樣子,「不會有人聽見的!」
小兒子臉上糊滿冰淇淋,站在房門口說:「我聽見了。」
我們大笑。
我發覺我其實是一個快樂的家庭主婦。
世傑問:「你好嗎?」
我答:「很好,謝謝。」我把頭埋在他胸膛裡。
世傑,我收回一切對你不公平的抱怨。
於是我們又開始正常家庭生活。
隔了很久很久,我又見到班。
還是世傑先看到他的。世傑說:「那個男孩子,不是跟你同一陶瓷班的?」
我說:「你的記性倒是很好!」
「又錯了。記性不好是錯,記性太好又是錯,做丈夫在這個年頭真是難。」
我隔一會兒才轉過頭去,是班。班與他的女友。
那個女孩子艷麗得驚人,穿得很暴露,天氣還涼,她已經繃著小小的T恤,眉毛跟班一般濃,眼神與班一般的具挑逗性。
世傑也說:「美麗的女孩子。」
我點點頭。
班也看見我們,很大方的走過來,我們四人互相介紹。
班看著我一會兒,我微笑。奇怪,我並沒有臉紅,我問他:「好嗎?」
「好,你呢?許久不見。」他撥撥耳朵。
我又微笑,我想我還是喜歡他的,這可愛的大男孩子。
我說:「帶兒子們來游泳。你們剛要走嗎?不客氣了。」
「再見。」班說:「有機會再見。」
他帶著他那耀眼的女友走開。
世傑說:「這男孩子彷彿對你有點意思。」
「呵﹖」我反問:「我﹖你難道沒瞧見他的女伴﹖我已是老太婆了,能把他養下來。」
「別那麼說好不好?」世傑笑,:「那我豈不是成了老頭子?」
兒子們自泳池上來的時候我才想起,咦,世傑吃醋了。他剛才那話兒當中,多少帶點酸味。由此可知,我還不致是王家的一件客廳家俱。
我微笑。我是一個貪婪、無恥,而且幸福的女人。我很為自己慶幸。
未婚夫
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美麗的身裁,美麗的面孔。
我在飯堂吃飯的時候,她忽然跑過來坐在我對面,用手撐著下巴,看著我微笑。
我從來不相信天下有「飛來艷福」這種事,所以我報以微笑,等她開口。美麗的女孩子對男人微笑的時候,必有所求。但是我已經完全準備應允她。
她問:「你叫王曉莊?」
「是。」我說。連我的姓名都打聽好了。
「英文名字叫尊?」
「是。」我說。這句奇怪了,這是什麼意思?
「念中國文學的﹖」她問。
「是——小姐,完全正確。」我答。
她尷尬地笑一笑。像難以啟齒的樣子。
我歎一口氣。「你需要幫忙?」我主動問:「那篇功課來不及寫?沒關係,你去跳舞好了,我是著名捱義氣的。」
「是需要幫忙——」
「你哪一系?」我問。
「醫科。」她笑一笑,「第三年。」
「嘩!」我懷疑起來,「我能為你做什麼?」
「尊,我能不能請你吃晚飯?」她問。
「為什麼?」我問:「這年頭誰也不會無端端請吃晚飯,你有什麼道理?」
「你是否五呎十一吋高,一百四十五磅重,英文名字叫尊,念中文系?」她重複問一次。
「是。這就是你要請我吃晚飯的道理?」我指著自己的鼻子。
「是。」她深深歎口氣。
「我不相信。」我笑。
「今天晚上,八點鐘,我到你宿舍來接你,然後把詳細原因告訴你。」她站起來就走。
我傻坐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又轉回頭。「對了,我忘了告訴你,我叫莉莉安,姓潘。記住,晚上八點。」
一陣風似的,她走出飯堂。
我?美女八點鐘來接我出去晚飯?我?真不簡單。我得把報章雜誌翻出來瞧瞧,我的星座說些什麼,是不是真走了運。
八點正。
我穿得很整齊,坐在宿舍房間裡等。
她真的來了,一件米色羊毛衫,牛仔褲,青春洋溢,美艷親王似的。
她說:「朋友叫我阿莉。我們去吃飯吧。」
她甚至開了一部小小日本車來接我。她為什麼要待我這麼好?賣掉我也不值多少。
飯局設在天香樓。這麼破費。還叫了上等的黃酒,一邊吃油爆蝦一邊敬我酒。必有所求。
我說:「你要我如何兩脅插刀,赴湯蹈火,說吧!」我挺了胸膛,表示士為知己者死。
「這是一件很複雜的事,尊。」她似有萬分幽怨,「你有沒有時間聽我從頭說起?」
「有。」
她用手撐著金棕色的臉蛋。(這是她的慣性動作。)她開始:「我父母移民到英國已經一年了。因為我不想轉到英國重新念醫科,所以自己一個人留在香港唸書。」
「哦。」我點點頭,「只有你一個人在香港?沒有兄弟姊妹?」
「沒有。」她搖搖頭,「我是他們唯一的孩子。」
我始終不認為這跟她忽然請我吃飯有啥子關係,但是我耐心地聆聽——美女無論說什麼話都有人聽。
「我在香港一個人住足兩年,我不是寄宿生,我在堅道租有層小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