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京都戀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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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頁

 

  啪地一團泥巴丟到她手上,鐵舟對她說道:「揉士是做陶的第一步,揉得均勻就會有菊紋。」

  這下機會來了,證明她果然笨手笨腳的!任憑她怎麼賣力學習鐵舟的手法,她掌中的泥巴始終情願是團泥巴,不肯被塑,導致這位挫敗的少女陶藝家發出了怒吼。

  鐵舟好笑地瞄她。「你錯在兩手同時出力,」他移到她身後,伸出一雙手握著她兩手背,「這樣,一手先下力,一手往前搬,再換另一手……」

  何其溫柔周勻的動作呀!沒有多久,雪關便驚喜地叫起來,「啊!它出現了!」

  一朵菊花徐徐地在她的掌心裡張開來……不!是鐵舟的手……

  和著泥水,結實漂亮的手引導著她。她由背部感受到鐵舟的整個人,那微溫的胸口、柔軟的腰身……他的一雙胳臂輕攏著她,隱約像個擁抱。

  雪關偏過頭看他,看見他眼底笑的影子,一陣蜜糖似的感覺泛上她心頭,她就像要往後跌入他的懷裡了。

  似乎鐵舟忽然覺察到什麼,很快放掉雪關,走開了幾步說:「時候這麼晚了,你不該回屋子去嗎?」

  「讓我留在這裡,讓我和你一起等著開窯。」

  好或不好,他都不置一詞,轉身又進窯場去了。

  雪關在長桌邊站久了,有些腿酸,慢慢往地面的草蓆子斜坐下來,手裡依舊捧著那菊花團,在深宵的泥地屋子,她心裡感到很恬靜。

  等她嗅到草蓆上也有淡淡的泥香時,她已俯身困去了。

  微明的小高窗,她臉上有薄亮的陽光,她像被什麼聲響驚醒,一時間有點恍惚,不能分辨這該是什麼光景。

  但那吵醒她的聲響揪住她的心!碎的、裂的,陶與瓷淒烈的尖叫……

  雪關從草蓆上翻身而起,搖搖撞撞地朝著方門奔了去。

  鐵舟戴著粗麻手套,執一把長鉗,那窯已經開了,他勾出一隻灰釉瓶來,才看上一眼,就把那瓶對準後門舉起來——

  後門敞開著,望出去是爬滿松根的地表,已有一堆摔得開膛破肚的陶器在那兒。

  「不要——」雪關叫著跑上前,拉住鐵舟的袖子,「不要就這樣打碎它們!」

  鐵舟回過頭,臉上滿是失望鬱憤之色。

  「你不懂嗎?這一窯我又失敗了,燒出這些有瑕疵的東西,根本不值得留下來!」

  她或許不懂,但是看著鐵舟砸碎自己的作品,就像看著他砸碎自己的心,雪關為他捨不得。

  「就算有瑕疵,也一定有它可取之處,這些作品是你花了力氣、用了心燒出來的,我看到的!」她手按在他的胸膛上,喘著、急著,一定要使他懂得自我珍惜。「即使是殘缺之物,都有殘缺的美,就像格子架上那些古陶片一樣。你自己的作品,你一定能看出它們的意義,至少……至少暫時留下它們!」

  鐵舟定定的看著雪關,她兩眼清盈地泛著的是淚光嗎?這女孩竟為他這點不值一顧的東西流眼淚?鐵舟心震了震,有些昏眩地想閉目,但覺得雪關的身子輕簌簌的,像要往下滑了。

  他一手抱陶,一手抱住了她的腰,俯頭看見她那極其可愛的唇型瑟瑟顫著,他好似朝著它落下去,落了下去——

  不,是那雙唇迎著他而來,是雪關摟住了他的頸子,吻住了他的嘴。少女的吻是生疏的、羞澀的,卻蓄滿了驚人的力道和熱情。

  在那短短的片刻裡,鐵舟只覺得他完全敵不過這少女。

  女孩瞬時停下來,微紅頰色,迷茫地看著他,忽然迸出一句話,「那個傷口——」

  她的喉嚨顫了顫,「麗姨胸前那個傷口,真的是你造成的?是你傷了她?」

  他黑沉沉的瞳仁裡有一道光暗下來。

  「我是傷了她……」他說了話。

  半天她都沒動,一掙開他,便一直倒退到後門,眼睛始終看著他。然後一旋身,她飛也似的跑走了。

  雪關跑過松與杉錯落的林子,跑過陰翠深沉的日本庭院,一古腦地衝入屋裡的長走道——

  在這一刻裡,她徹底明白鐵舟絕不是惡人——一個惡人不會像他那樣的承擔過錯,那樣的飽含痛苦,不管他曾經做過什麼,或者根本不曾做過!

  「麗姨——」

  外室波浪繪的紙門半開著,麗子在黑彩幾前抬起頭,雪關撲到她膝前,揪著她紫濛濛的縐麻裙子低喊,「我喜歡鐵先生,麗姨——我愛上鐵先生了!」

  第五章

  一股恐怖駭然,黑夜似的整個淹過麗子的臉。

  她死盯住雪關看,但那眼神透空,恍如退到了另一個時間、另一個空間,看著另一個女人。

  陡地一叫,「不能是這樣子——」麗子在榻榻米上拂開雪關,起身往外跑。

  悶愁的雷聲在屋簷上響起來。

  在石榴花上響,在她的腦門心上響,那雷聲,一路跟著她到了泥地屋子,轟轟隆隆地彷彿打在她和鐵舟那偌大空白的距離之間。

  鐵舟人依舊站在窯前,長鉗已經擱下來了,手裡還抓著那只灰釉瓶,慢慢向麗子轉過臉龐,臉上有淡淡的胡青,和在這樣憔悴瘦損的當兒,他益發顯得懾人的男子魅力。

  麗子整個人落入了絕望裡。不管她曾經蓄積過什麼樣的力量,現在似乎統統粉碎掉了——在鐵舟之前。

  她戰慄地與他對望,趨向他一步,又一步。

  「那首紅豆詞,」控制不住嗓子,她還是逼出話來。「我在文化會館唱壓軸的那首紅豆詞,你……可聽到了?」

  是的,在片段的電視轉播上。但鐵舟背過身去,只道:「就算我聽到了,又有什麼重要?」

  「你曉得對我很重要!」她衝到他跟前,也不知是激動,還是一夜未睡的疲累,她忽然身子軟軟地往下溜,伏倒在鐵舟腳邊。

  一闋紅豆詞,正是當年鐵舟一字一句教給她的。要唱好它並不容易,關鍵在一個速度上,唱快了失味道,唱慢了又令人不耐。而他從前總說,總說她唱這支歌敗於韻味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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