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京都戀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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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頁

 

  到了三澤大宅,下車之際,她那紅色細跟的鞋子踩到小石子,差些跌倒,鐵舟伸手扶住了她,兩人身體靠得很近,他的手心有一種灼灼的溫度,穿透她鏤空的衣袖子,一種肌膚相親的記憶感突然間翻湧而上,良子半靠在鐵舟胸前,在兩人繃張的空氣之間,她望著他,他望著她。

  鐵舟手抓著良子的臂膀,半晌,慢慢地說了一句話,「這些年,你豐腴了不少……」

  良子心弦震顫。那晚,躺在三澤大宅的客房裡,她整夜不能成眠,一夜之間,那些悱惻的、纏綿的過去,不知從什麼地方的一個缺口整個滲漏出來,整個淹沒了她。

  原來,原來她自以為裝得滿滿的那顆心,有這麼大一處空洞在!

  她的腦子像一池水給浮萍塞滿,也給鐵舟的影子塞滿了。朝朝暮暮,她見他總是獨來獨往,不苟言笑;見他與麗子相處,表面上和諧,兩人卻明明隔著一段距離——

  他們不大接近,接近的時候不大說話,說話的時候眼神迴避著對方,良子不見他們一起吃晚飯,夜裡,甚至不見鐵舟回臥房!

  那麼,這個形單影隻的男人在哪裡?幾天後,良子深夜悄悄來到松林裡的小屋——

  這屋子一向是鐵舟最喜歡流連的地方,從前,他在這裡醉心捏陶,現在,他在這裹封閉自己。

  孤燈下的男人,影子長伶伶的,旁邊一隻爐子,原本該溫著酒,或燒著茶,發散著暖煙,可是那爐子一味冷冷寂寂的,跟它的主人一樣。

  鐵舟不快樂,在這座大宅院裡,他寂寞而孤單,良子這樣告訴自己。而且鐵舟的不快樂,也許是她造成的,是她當年為了使他幸福,做了反而讓他不幸福的事情。她突然又變回當年那個關心他、憐惜他的小女人,又重新掏出了當年對他的一腔愛意。

  可是,當她從後面摟住他清瘦的身軀,把臉貼在他的背心上時,她又發現到自己與當年絕大的不同,因為她脫口說了這樣的話——

  「我們走吧!鐵舟,我們到一個新的地方去過新的日子。」

  這段時間在三澤大宅輾轉反側,被舊情所煎熬的女人,她只是沒有去分辨,她是忘了她現在所擁有的幸福,還是想要抓回她從前失去了的幸福。

  事實是,對於人生的種種希冀和願望,她已不再是昔日那個自信不足,甘心退讓的女人了——如果良子自己不知道,麗子卻知道,清清楚楚地察覺到她的改變。麗子的內在銳利得像一隻刺娟,一根根刺都指向良子,在觀察、在防禦。

  那天晚上,她尾隨良子到松林,冥冥中曉得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她在泥地屋子的長窗上窺見良子擁抱鐵舟的那一幕時,一股恐駭感好像從地獄裡竄上來,竄過她冰冷的腳心、她冰冷的胸腔,直竄進她響烘烘的腦子。

  她心神大亂。她怕,怕極了,覺得自己握有的愛與人生,再度要被掠奪而去了——

  儘管,她的人生事實上已經沒有什麼愛了,她與鐵舟的感情已如同槁木死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和鐵舟竟無話可對,兩個人總是在迴避對方。為什麼會演變到這種田地?她也不明白。或者,她心裡明白,只是不願承認。

  但無論如何,鐵舟畢竟是她生命的全部,她的日子因他生、因他死、因他狂亂、因他痛苦,她不能沒有他、不能失去他,不能讓良子又來奪走他!

  雖然,那晚鐵舟並沒有反應,由背後看起來,他的姿勢顯得很僵直,然而,良子的一雙手纏繞住他,像蛇一樣、像蛇一樣……

  麗子扶住發脹的額頭,顛顛倒倒地走開,彷彿被蛇纏身的人是她,而她完全擺脫不了。

  沒有錯,她是擺脫不了了!

  四天之後,消息熱熱鬧鬧地公佈,「出塵之聲」正式決定了女主角人選——他們要白羽良子。

  半年以來的選拔過程,諸多角逐者當中,一直以麗子的條件最優,呼聲最高,藝文圈子裡有不少朋友都私下向她道喜,但是幾個星期前,白羽良子回到京都,在主辦單位面前一試聲,情況整個改觀。

  他們說,良子音色清麗,婉約兼而纏綿,在眾人之冠,而相較之下,麗子的唱腔趨於優雅華美,雖是絕佳的美聲,卻不若良子那般能夠完美契合的表現「出塵之聲」

  的飄逸感、清靈感。因而「出塵之聲」非良子莫屬。

  自然,持反對意見的大有人在,堅決支持麗子的人也有,可是整個發表酒會上卻祝賀聲不斷,且都是針對新出爐的女主角白羽良子,鏡頭燈光閃爍不已,都是集中在笑語嫣然的良子身上,記者問她如何為「出塵之聲」的演出做準備,她答說將留在京都不走了。

  沒有人聽見麗子內心裡的狂叫,她掉頭離開喧騰的酒會,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像發著熱病,腦子裡、耳腔裡都是良子甜孜孜的聲音——

  她將留在京都不走了、她將留在京都不走了……

  她就像那銷魂蝕骨的毒蟲一般,再度鑽入她和鐵舟的生活裡,一點一點的,要把他們的根本、他們的人生,人生裡僅存的那一點血肉和希望,完完全全給啃蝕殆盡。

  麗子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在陰冷的三澤大宅裡,突然拚命地叫喚起鐵舟的名字,忘了有多久她唇上不曾呼息過這兩個字眼。她一路跌跌搖搖,弄歪了牆上的古畫卷,撞倒几上的黃銅座鐘,最後在後廊給三澤春梅拖住了。

  「你怎麼搞成這樣子?」

  她頭散發亂,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咬破了唇,她滿嘴染著血跡,也許摔倒過,手肘上有擦傷,棗紅腰帶掉下來,鑲邊白洋裝沾了大片的污債,隨身一隻白色漆皮手提包也不翼而飛了。

  這樣的狼狽模樣、這樣的心神喪亂,三澤不是沒見過,他不再吭聲,強把她帶回屋子,幫她脫鞋、卸裝,擰濕毛巾擦拭她唇上的血跡,仔細在她的手肘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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