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郎君魂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13 頁

 

  後來閔正喪了妻,真真到底年紀尚輕,替代不了母職,做姑姑的強打起精神, 把娃兒抱過來照顧──她諸事不管,就專只拉拔這個沒娘的孩子。

  一個命蹇的女人,一個沒娘的娃兒,兩人雖是姑甥,卻是情同母子……此時, 凌秀抱著小棗子,走向半月池。

  池中,搖著螢紅尾巴的大金魚,穿過睡蓮枝葉相追逐,好不親熱;而靜立在水 畔的女人,只有髮釵上一條細細的銀墜子,在風裡伶伶仃仃的飄搖著。

  凌秀恭謹地呼了聲「玉姑姑」,跟的是真真和小棗子的叫法。

  「凌秀,」閔玉微弱一笑。「還不曉得你回來了呢。」

  「也才剛到。」他簡單道。

  閔玉見著小棗子腳上一雙繡老虎紋的鞋子,直蹭在凌秀的袍子上,凌秀不在乎 ,她卻過意不去,伸臂說道:「小棗子,你要把你秀哥哥的袍掛蹭髒了,姑姑來抱 。」

  小棗子此時卻要膩凌秀,嚷了聲「不要」,把凌秀的頸子一勾,用力扭過身去 ──忽然聽到嗤拉一聲,裂帛的音響,不及細看,卻見梨花樹叢後方,裊裊走出個 人兒,眉目如繪,笑道:「小棗子,看你,把凌秀哥哥的衣服都扯裂了。」

  是真真。凌秀不知道他的衣服哪裡裂了,他眼裡就只有真真。

  閔玉叫聲「哎呀,」趁勢把小棗子從凌秀手裡抱過去,故意唬他,「闖禍了, 秀哥哥要打。」

  凌秀忙道;「沒有關係,」說著,從懷裡掏出一隻竹編的小人偶,上頭繫著紅 綠絲線,是在鹿港街頭買的。「給小棗子玩耍。」

  小棗子接過玩具,喜得眉開眼笑的,姑姑催他道謝,他張口便說:「謝、謝、 謝、謝……」

  一高興,也口吃,一路謝下去,逗得大家都笑了。

  閔玉喚了媽子,要給小棗子洗澡,姑甥倆進屋去了。庭埕上只留下真真和凌秀 。

  真真悄悄移近些,提起凌秀的袖口,看了一下。凌秀自己這才瞧見,掛子邊裂 了一道兩寸長的縫兒。

  「到屋裡來,給你縫兩針吧,凌秀哥哥。」

  她的口氣,她的意態,如許地溫婉,唇際微微,有一抹淺笑,又彷彿含著那麼 一點羞意。

  凌秀只覺得胸口一陣暖流,一陣蜜意,一時說不出話,訥訥點頭,隨她上了走 廊,掀簾子進屋。

  真真徑入內間,捧出一隻螺鈿紅木盒子,裡頭有針線。屋裡暗了,她先將一座 雕著花葉的銀燈台點亮,移到桌上,拉過一條方凳,便就著燈光,密密縫起凌秀那 件藍馬褂來。

  凌秀負手立在門邊看著她,她人沐在柔紅的光下,垂首斂眸,一針一線悉心的 穿梭縫補,宛然似個新嫁的娘子,溫柔,嫻靜,美麗……如果她是他的妻子……她 十七,他二一,都是嫁娶的年紀了。

  這一想,心波湧動,頓時蕩起滿懷的綺思,沒有辦法壓抑自己。真真將裂口縫 妥了,細細銀牙,噬斷了線,起身把馬褂遞還給凌秀。

  「行了,凌秀哥哥。」

  凌秀伸出手──不是去接馬褂,是扣住真真的纖腕,將她一拉。

  真真跌入凌秀懷中,她輕輕的驚喘,而他重重的呼吸。廳上銀燈紅光,他想像 那是洞房的紅燭,燭色把真真的嬌靨映紅了,她羞不自勝,她是他新娶的嬌娘,他 要把一腔翻江倒海的情意。全數向她吐訴……凌秀感覺到眼前迷離,朦朧中所見, 真真那秀致的眉眸近在咫尺,她的雙唇微啟,像綠枝梢上顫顫的瓔苞,色潤而紅… …他向那唇苞吻去──「凌秀哥哥!」

  真真的一聲驚呼,使得凌秀為之一震,驀地轉醒過來,忙將她放開。

  兩人僵對,真真臉紅,他的臉更紅,像灌了烈酒那樣的燒著。

  他猛嚥著,不管要做什麼,都覺得困難,簡直無法排解眼前的窘境,好容易擠 出一句,「真妹妹,我──」卻又沒了下文。千言萬語,不知道怎麼說出。

  他突然把馬褂使勁一抄,旋身跨出門檻,一霎走得無影無蹤。

  他走時帶起的一陣風,把銀燈上那簇小小的焰兒拂滅了,使得真真陷入幽黑裡 ,和那片黑一般的不知所措。

  這天晚上,凌秀在廂房獨對孤燈,從初更悶坐到三更天,依舊忽忽如狂,心情 沒辦法平復。

  他懊惱自己造次,失去平日的自制,但是情烙如火,燒得他痛苦輾轉,不得安 寧。他能夠把持多久,實在沒法子預測,他怕自己終會爆發開來,卻又渴望索性爆 發開來。

  挑明了,表明了,他愛真真,讓她知道,讓她表態,他也好明白她的心意。

  她的心意……真真對他,對他究竟可有那麼一點心思在?平日相待,她的確是 溫巧可人,每每一聲「凌秀哥哥,便教他心酥骨軟,不能自己。她為他縫衣,為他 奉茶,一舉一動,一個好意,都足見有情,但是──那種情,是他要的那一種嗎? 她的心,可是在他的身上?他沒有辦法揣摩,沒有半點把握,患得患失,心亂如麻 。

  萬一,真真一片冰心,對他竟是不為所動?又萬一,萬一恩師心目中另有人選 ,竟將她許了別人──想到這裡,不禁霍然大驚,猛地站起來,鏗鏘一響,桌上一 盞銅雕油燈,整個教他給撞翻在地上。他立在那兒,正喘息著,門上卻起了一陣剝 啄聲──有人叩著門。

  凌秀感到驚疑──他帶來的營兵睡在後園子東側的倉庫,他這間廂房,獨立在 三進之外,地點幽僻,也不是兵丁巡夜會經過的路線,這夜深人靜的時節,有誰會 來敲他的門?「什麼人?」他沙著聲問。

  門外呢噥答了一聲,聽不清楚。

  也不點燈,摸黑踉踉蹌蹌過去開門,只見幽微的月下,立了條曼麗的黑影兒, 一道胭脂香味竄入鼻腔──凌秀的心狂震起來,那股子驚喜,像作夢一樣。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