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問也知,自是為了她遭劫的意外,一急急壞了原就孱弱的身子骨。真真又是 愧疚,又是憂心,守在病榻,寸步不敢離開。照料過幾日,才見得父親的病容漸漸 轉出些好氣色來。
但是閔正畢竟因病不能視事,一切委由凌秀處理。凌秀接連幾天早出晚歸的忙 著,真真心裡已有些懷疑;這日,園邸外忽然人馬喧騰,她讓老僕阿全去瞧是什麼 光景。阿全興匆匆跑回來說:「北路討番的兵馬來到水沙連了,駐紮在詹爺的莊子 外,這邊的班兵剛接到咱們宋大人的令,要過去會合呢。」
真真一聽,大驚失色,回到父親榻前,跪下來便哭。
閔正自病中睜開眼,問她話:「真真,你哭什麼?」
「爹,」她揪住錦褥一角泣訴:「哮天社番是冤枉的,詹福九奪番婦,構陷番 人,爹,您要查清楚,為他們做主呀!」
閔正伸出手,微弱地把女兒握住。「你放心,爹會做主……等爹病好了,就替 你和凌秀完婚;你娘……」他咳了一陣子,接下去,「你娘也高興得很呢……」
便這幾句話,說明了病人依然是神智昏沉,人事不知,真真好像兜頭淋了一盆 冷水,對父親的滿腔希望都成了空。
「您說什麼,爹?」她悄聲問。「要替我和凌秀完婚?」
然而她爹閉了眼睛,又昏睡過去了。
真真覺得一陣涼意,漫上心頭。
直到二更天,凌秀才回到霞外居,折過四廊,要回自己的廂房,沒想到迴廊的 風燈底下,真真立在那兒。
「真真,這時候你在這兒做什麼?」
夜裡風涼,她繫了件黑緞子披風,繡銀紅花朵,一張臉出奇的雪白,多半是人 在風中受寒的緣故。
「凌秀哥哥,」她迎上來,開口便道:「我聽說討番的部隊來了。」
凌秀的臉色馬上沉下去,這些天,他的臉色都夠陰沉了!自下了埋伏崖,他便 是這副神態,真真雖然仔細向他交代經過,越替青狼辯解,越使他變色,真真只得 噤了口,該說的都沒說。
她一直在等機會,可是她還真怕見到他。她的凌秀哥哥像換了個人,一向總是 溫悅的面目。寒得嚇人不說,他那雙眼神彷彿糾結著什麼複雜的心思,每當她覺察 他拿那雙眼睛,不出一聲的盯著她時,總不由得心頭一驚……如今事況急迫,她不 能不硬著頭皮來找他。討番之事,是他在負責。
然而凌秀卻無意和她討論,一句「你不必擔心這些」,便旋身走去。
真真急急跟著走,一方腦兒說:「那哮天社人是受了詹福九的陷害。福九殺番 人,奪皮貨,強搶番婦,使得那番婦自盡,才激得哮天社人下山復仇,福九是始作 俑者,錯不在哮天社!」
長篇大論,凌秀卻是恍若未聞,真真一急,伸於去牽他箭衣的袖子,他猝然反 過身,一把將真真拉到胸前,他身上一股混合馬革風沙和強烈的男性氣味,衝入她 鼻腔,一時使得她無法透氣。
他的臉幾乎要壓到地面上來了。「你為什麼如此關心哮天社?這些野番是生是 死,你何必在意?莫非,你還真對那個叫做青狼的番小子,有著特別的感情?」他 像咬著這些字句說話似的。
被凌秀這樣一質問,真真自己也驚動了!風雨巖窟的那三日,崖上的擁吻,那 個英偉的少年番人有一種她可以強烈感受到的情意,她初開的情竇,她的一片芳心 ,竟不知在什麼時候,放在他身上……然而這樣的感情,真真不敢、不能、也不願 承認,尤其在凌秀面前!她掙扎著,一面極力陳述:「那福九的暴行太令人齒冷, 哮天社明明受了冤屈,青……青狼他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官府要做的該是查明真相 ,秉公處理,倘若爹爹能夠視事,一定會主持正義,凌秀哥哥,你也不能例外呀! 」
也不知是真真的道理打動了凌秀,還是她泫然的神情使他軟化,凌秀終於深深 一呼吸,放開她,反翦雙手,轉向斑駁的紅攔干。
「哮天社怎麼受到冤屈──你說來我聽聽吧。」
這一說鉅鈿靡遺,真真將青狼所述一字不漏都告訴凌秀。她一臉充滿熱切的期 盼,為哮天社主持公道的希望,現在都寄托在凌秀這裡了。
許久,不見凌秀反應,她在風燈一旁,只看到他半張臉,看不出他的表情。他 沉吟了半晌,才道:「果真如此,那麼這件案子倒要重新考量了。」
真真一聽,喜動顏色;哮天社有雪冤的機會了!他這時掉過臉來看她。「但是 現下哮天番四處流竄,很難找出他們,問明原由。」
真真立刻記起,在巖窟那時,青狼曾經向她提到族人的下落;趕快提供線索, 「他說過他們全族都退到祖居地二個山頭後的溪底,露宿山林。」
凌秀點點頭,忽顯得有點心不在焉,逕望著幽暗的園林。真真一時忘我,上前 去拉他的手,切切問:「凌秀哥哥,你會幫他們吧?」
凌秀震了一下。她的手小而軟。他曾經有過許多想像,但從來沒有摸過她的手 。他一直抱著不能冒犯她的想法,一心珍重著她,偏偏,她辜負了這份珍重,埋伏 崖上,她讓那番抱著她冰清玉潔的身子……他覺得自己體內不知哪處,有一根弦, 絞了起來,越絞越緊,越絞越緊……他伸出一條手臂,把真真束在自己身上,低頭 看她。「你一片熱呼呼的心,是為了哮天社,還是為了那個半人半獸的番子,青狼 ?」
「他是好端端一個人!」
「不,他不算,」凌秀搖頭。「這些番子不算是人,他們是獸的一種,你沒瞧 過我父母死時的模樣,你沒瞧見轎班和小銀掉了腦袋的那副慘像。
真真雙眸突然注滿了淚水,吃力地想解釋,「他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