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郎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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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頁

 

  一個狠狠貪罵她,傷透她的心的陌生男人。

  閔敏抱著胳膊,把自己靠在落地窗上,把纖麗的影子描在青霜似的玻璃片上, 她卻瞧不見自己一張明秀可愛的臉蛋,出現了委委屈屈,又不服氣的表情。

  不,她絕不是高騰雲說的那樣。

  做為一個記者,追求的即使是新聞的客觀信實,也絕不是放棄了對人的那份關 懷。

  對於哮天村的災變,正所以要關懷、瞭解村民的痛苦,閔敏在災後三度進入危 險的山區現場,甚至於攝影記者沒能跟上來,是她,拿著自己那部傻瓜相機,打著 哆嗦,拍下哮天村一幕幕怵目驚心的景況──山崩了,屋垮了,地盤流失,人還被 埋在土石流底下,屍體一具具被挖出來,倖存的人俯地嚎哭……而災區四圍,不見 蒼山,不見翠林,光禿禿的陡坡全是人工種上去的經濟作物,在鬆軟脆弱的地質上 。

  人把大自然毀了,大自然終於回過頭,把人也毀了。

  難道,她在抹去熱淚之後,能夠不把事實寫出來嗎?難道,她要把報導僅僅停 留存同情關懷的層面,而不做分析,不做探討,不公佈真相,不告訴大家──人是 怎麼自己把自己毀滅掉的?她錯了嗎?閔敏忽然覺得嘴唇在顫瑟,她咬住它,把額 頭抵在玻璃上。才跑了半年新聞,她的眼淚好像灑得太多了。

  在哮天村現場就已經偷偷哭了一場,回報社看照片,又是眼熱心酸,動筆描述 災民的情形。

  寫一行字,掉二行淚。

  她真個和台灣高山地質一樣的脆弱!可她就是搞不懂,明明「山地悲歌」一篇 報導,得到那麼多的掌聲,她偏偏只在乎高騰雲一個人說的話。

  她不要他藐視、不要他反對、不要他誤會;她要他嘉許她,欣賞她!老天,他 只是一個陌生人!閔敏抬起頭,盯住樓外夜色裡的大觀紀念醫院,全然不明白自己 ──為什麼要在意一個把她拿來和「輪胎」一起打比方的男人?經過不安寧的一夜 ,心頭還懸著糾葛,天一亮,閔敏依舊全副精神抖擻,去做她該做的事。

  這是她的過人處。

  九點不到,她趕到市政府。哇,果然看見一群為數二、三十人的鶯鶯燕燕,早 盤踞在廣場上。昨天便得到消息,特種營業人士要向市政府抗議強力取締。

  天氣清涼,群鶯們更清涼──一律比基尼!警衛要維持秩序,碰上推擠卻很為 難,因為男女授受不親!她們向市長要求工作權!市長要把她們送到「婦女福利中 心」妥善處理!很有趣,很熱鬧,也有很多問題必須關心。閔敏忙了一上午,稍有 空?,隨采隨寫。

  群鶯散去了,她還沒走,溜進市府大樓,到新聞處、公關室逛一逛,向熟人打 招呼。跑得勤快,再加上那麼一點敏感度,往往能碰到意外的好新聞。

  不過閔敏今天碰上的倒不是新聞,是一個人。

  她在三樓大廳,遠遠瞥見他從電梯踏出來,一直風度翩翩,頎長的身影,其實 還沒有把握是他,心就先跳了起來。

  他偏巧朝她的方向過來,她的心跳得更快。

  他看見她了,似有幾分驚喜,泛起笑容,快步走過來,道:「閔小姐!在這裡 碰見?,真是太巧了。」

  閔敏臉粉紅的,叫聲:「邵議員……」

  邵天俊他是哈佛回來的政治學博士,家裡是中部極有底子的大家族,去年縣議 員選舉,一舉就拿下最高票;還不到三十歲,年輕,誠懇,熱心,走到哪裡都受人 歡迎。

  尤其受女人歡迎。

  因為他的文質彬彬,那常蘊含笑意的眉梢眼角,不算最英俊,但是很迷人的一 副相貌。

  他是一種典型,讓女人把一片芳心寄托在他身上的那一種。

  閔敏又覺得一陣臊意了,想到半年前第一次採訪邵天俊。他正因為掀了河堤工 程的幾筆內幕,得罪縣、市政府兩方,媒體蜂擁上前採訪他,閔敏也在其中,擠到 他跟前才喊了聲:「請問邵議員──」

  她腳上一隻咖啡色鞋子掉在他褲管下,她愣了,他也愣了,但是他先回過神, 俯身下去幫她拾鞋子。

  「先把鞋子穿上,再問問題好不好?」他慢條斯理道,眼底閃爍著笑意。

  閔敏整張臉燒紅起來。隔天,各報幾乎都登了一張「邵議員為女記者拾鞋子」 的愨銩荂C

  閔敏第一次在新聞界是這樣出名的。

  事後他請閔敏喝咖啡,閔敏一定要請客,他笑吟吟的。「那太好了,欠你這一 次,就會有下一次了。」

  閔敏心裡忍不住直歎息,他真懂得怎麼讓女人快樂。

  「下一次」的機會雖然沒有再碰上,閔敏卻和邵天俊另外有了進一步的接觸, 因為這一場哮天村的災變。

  固然他是當地出身的議員,他的家族與當地據說有百年的淵源,但是他更具有 一種人文關懷,對哮天村種種的問題,前因後果,相當重視,也相當瞭解。

  因而寫報導的時候,閔敏找上他幾回訪問他、向他請益,他索性指定一名助理 協助她,提供許多資料。稿子見了報,署名邵天俊的一大捧火鶴花送到報社來,同 事圍住閔敏,都嘩然了。

  現在與他不期而遇,依然記得他送的那捧花,心裡欣欣然的,問道:「邵議員 怎麼會到市府來了?」

  他笑,「手裡一件調解案,不跟市府裡的人周旋周旋,還真扳不過來。」

  邵天俊之得人緣,也和他一種坦率、不做作的態度有關係。

  「謝謝你那天送的花……」她說,俏臉有點熱。

  「你的「山地悲歌」,非常有力的一篇報導,我很欣賞。」

  閔敏的臉更熱了。倒不是為著邵天俊的恭維,是他一雙直視著她的眼睛。

  他忽然抬起銀質的腕表,瞄一眼。

  「十二點半了,你吃過午飯沒有?」

  她搖頭,她忘了。現在被人一提,餓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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