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郎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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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她在風聲鶴唳之中。四野,是一陣又一陣悚人的戰嘯,她惶惶不安;身上,冒 著一道又一道的寒氣……有個人橫?著她,要逃也不行,都駭僵了,望著那人的相 樣。長的發,黑森的眼;他將一把刀舉起來,刀上歷歷繪著百步蛇紋。

  真真……他一聲喚,她整個驚慄起來,忽然悲傷不能自己。一步步惶恐地向他 走去,一步步看清楚他的面孔……深濃的一副眉眼,藏著一股傷心色,凜凜使人心 痛。她想問為什麼?想伸手撫觸他憂鬱的眉心──他陡然揚起手來,手上不再是百 步蛇紋的刀,是捲起來的一份報,掃向她的臉。

  又是那股憤忽,那一條條凌厲的指責,句句都螫入她的心。

  「你要做的是新聞記者,不是新聞技術員,做報導要有生命力,要有關懷面, 也要有那麼一點人性──」

  不!閔敏被她自己驚醒了,夢裡的那聲呼喊,嗡嗡的在耳朵裡響,她猛坐起來 ,粉綠的被子揪在胸口,頸子上一片汗。

  她冷得直打顫,雖然房間裡溫暖馨香,絕沒有寒意。

  是那夢的關係,她作的是什麼夢?夢的是什麼人?使她這樣子聳動心驚。

  夢的前半段已經是曖昧不明瞭,她只記得一股子淒愴,現在回想,還留著心碎 的感覺。

  夢的後半段有一張臉……她的腦子繪出他的輪廓,那雕刻般英俊而深刻的五官 ,教人一看就不能忘的,一個男人──高騰雲。

  閔敏整個地都想起來了,閉上眼睛,靠在楓木床頭板上,恨這個男人。

  他在辦公室罵她還不夠,追到夢裡來,繼續討伐她。同事們安慰她,不要想太 多,一件事情做得再好,都有人不滿意,記者寫稿得罪人,那是宇宙自然常態。

  但是閔敏一時之間,還不能接受這個宇宙自然常態。她是這個世界上懷有崇高 理想那批人當中的一份子,如果你跟她說這個世界已經沒救了,她爭得讓你的腦袋 都掉下來。

  如果你跟她說,她是個技術員,不是記者,那麼腦袋掉下來的會是她自己。

  閔敏進報社之初,是待在編譯祖,每天埋在國際新聞堆中,呃,基本上她覺得 ,這是比較容易讓人就在編輯台上睡著的工作。

  她腦筋很靈活,很快想到用麥克筆把「為新聞,有熱情,有衝勁,有理想」這 十二字專業格言大大寫下來,擺在自己桌上,希望給上司一點聯想。

  可是很奇怪,她這幾個字能大家造成的感動和注意,好像也沒有比馬路上「禁 止車輛回轉」那幾個字,還要來得強烈。

  於是一天,她發現自己微不足道的一隻手,在會議桌上舉了起來。她只有一分 鐘的時閒,因為就要散會了。眾人發愣地看她,又用去半分鐘,她拿剩下的半分鐘 說了一句話:「我覺得編輯部二線的工作人員,應該有上第一線磨練的機會。」

  當時老闆那表情,和六祖慧能頓悟的時候差不多。

  第二天,市政組的組長便要閔敏去報到,然後交代她去把市長太太和議員太太 吵架的新聞寫回來。

  她寫回來了。可惜的是,那天她穿的一件漂亮的黃紗衫的袖子,在人群推擠中 被扯裂了,沒有撿回來。

  不過閔敏對於跑新聞、搶新聞所出現的種種狀況,一點都不介意,三不五時裂 開一隻衣袖,踩斷一隻鞋跟,統統說得過去──只為她實在太愛、太愛這份工作了 。

  閔敏絕對相信記者工作是人生最好的歷煉。每天出門採訪都像在上學校,這個 社會就是大教室,每一個碰到的人,都可以做為她的老師,她所學習是人生世相, 社會百態。

  她自然要感覺到驕傲,能有哪一行業,比之記者工作更精采、更富內涵的?你 每天都在仗義執言,為社會利益挺身說話,你的報導引起迴響,甚至督促了改進, 能有哪一種成就,還要令人滿足、令人欣慰呢?因而閔敏一頭就栽進去,每天為著 她的新聞工作追趕跑跳碰,不嫌苦、不怕累,也可以不吃飯,而依舊是活活潑潑, 鬥志高昂。

  記者群中,抱著理想的人數,也不在少,然而閔敏特別有一種天性上的純真盎 然、對人生的熱情。她在工作上所體會到的那種快樂,正是一個人的天分得到發展 。

  她很努力,最期望獲得欣賞。

  高騰雲最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出現,她是新聞界的新兵,還需要信心,而他直接 造成打擊。

  閔敏用最緩慢的速度,做一個深呼吸,丟開被子下床。一雙腿纖長圓潤,走過 象牙木地板。

  這間八坪大,灰紅色調的套房,一個好處是,它開了一幅引人入勝的落地玻璃 窗;人只要能望得出去,所在的空間就不致顯得那麼狹窄迫人。

  閔敏把覆在額上、曲如波浪的頭髮撥了撥,踱到落地窗前。她睡時穿的是一件 俏小的白色緊身背心,底下是更小的白色底褲,遮隱不住一圈細腰,一身婀娜結實 的線條。

  好在是深夜裡,不至於擔心這副撩人的體態,教人給窺見了。

  隔了一條街,與她面對面的,是那座白日裡屬灰白色,而入夜後成了灰黑色的 龐大建築,光影點點,那裡面一向有許多病人,也有許多醫師。

  而其中一個就是高騰雲。

  光是想到他,閔敏心頭便又湧現那種莫可名狀的感受──好像認得他,曾經與 他相親,應該記得的,卻都忘記了,被一道空空白隔絕開來,有說不出來的滄桑, 說不出來的絕望……二天來,這感覺在心裡牽縈,使得閔敏心神不寧,比較他對她 的那場指責,影響還要更大。

  他把她抱到會議室的沙發時,其實她還有隱微的一絲意識,感覺到他的動作俐 落而溫暖;為她拂開頭髮,為她解開衣領,他的手撫過她的額頭、面頰、皮膚,每 一下觸碰都像個溫柔的關心在那昏沉的片刻裡,她感到這一生從未有過的甜蜜和依 戀──對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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