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聽到閔敏遭到脅迫一節,青狼洶洶跳起來,指著高騰雲質問:「這個時代的 男人,已經沒有保護女人的責任了嗎?」
這真教高騰雲啞巴吃黃連,青狼根本不知情,這個時代的女人有多麼難搞定, 你自己巴巴的想保護她們,她們可不見得領情,昨天他不就碰了一鼻子灰?於是他 改以向青狼分析,「現代女人追求獨立,追求自我表現,她們是很驕傲的,學習成 長,也學習保護自己。」
非常抱歉,青狼對於「一個女人的成長」這類探討課程,一點興趣也沒有,他 赫赫地大步往外走。女人在外受威脅,而男人安坐在家中──謝天謝地,他不是生 在這個丟臉的時代裡!「你要去哪兒?」高騰雲追著他問。
他抬起頭,目光投往二條街外,報社旁邊那棟珊瑚紅的大廈。深宵,他常隔窗 望著它,想著閔敏使空住在那上邊,總覺得她像個仙女。
「閔姑娘需要有人保護。」青狼撂下這話,便往大街去。
「閔敏她──」
她是需要保護。下午在研究堂,閔敏把她所有的進展告訴他,被她挖出來的, 不為人知的事實,連他聽了都震驚、都憤怒、也更擔心,他怕她會因為揭發事實而 受到傷害。
然而她堅決說她會完成這篇報導,雖然高騰雲感覺出來她的一股猶豫。
「你不能去找她,她要工作!」
「我不會吵她,我只守著她。」青狼毫不停步。
如果他有本事穿過這二條街,順利抵達閔敏的住處,那算高騰雲敗給他!傍晚 的下班時段,青狼走上街頭,飛發赤足,豹衣在身,霓虹燈下,他就像一頭剛出叢 林的豹子那麼奪口──馬上他當選為最轟動的街頭新聞!汽車對他按喇叭,公車族 的眼鏡掉了地,加上小學生興奮恐怖的尖叫聲,交通警察在這種時候最忙不過來, 他們又要指揮交通,又要加入看熱鬧的陣容。
「如果你非要出來不可,能不能請你緊跟著我走。」高騰雲認為自己可為青狼 收點遮擋效果。
一個帶孩子的太太走過時,對高騰雲說:「你弟弟的造型好炫!」
高騰雲立刻對青狼改口:「能不能請你離我遠一點?」
然而青狼自有他走在異域的一種超凡的勇氣和鎮定。數百年,原住民各有生活 領域,再兇猛的部族也忌憚離開自己的狩獵區,只有布農族人敢於走出範圍,隻身 出入他族的領地,單槍匹馬行走打獵。
現在,青狼孤孤蕩蕩,走入這與他隔閡二百年時空的都市叢林,四面八荒都是 可怕的陌生和騷動,但見他神態機警戒備,一步一步前進,絕不驚慌,他知道白己 的目的,並且決心要到達。
在他身上,高騰雲看到了祖先的膽量和氣魄,活生生所展現的布農魂!這是高 騰雲一生受到最大的震撼。回想過往,他做為布農族的一份子,眼見族人的種種困 境,內心憂鬱,抱著無力感過日子,始終拘囚在原處,何曾有踏出去的一步?如果 古代的布農人能夠闖出局限,現代的布農人為什麼不能闖出困境?愣這半晌,青狼 已經甩下他,自顧自行前去了。高騰雲此時起了不甘落後之心,立即追上去。
卻在十字路口,青狼突然整個的僵住,高騰雲一見他神色,跟著大吃一驚。
他沒看過如此劇烈扭曲的表情!青狼額上的筋脈一條一條的綻起,一雙眼珠子 像要從眶裡暴裂出來,他在咬牙切齒,咬得整個人都在抽搐,失去控制。
高騰雲大叫:「青狼,你怎麼──」
那條古銅色胳臂抬起來,顫著、抖著,索索指向前方。十字路口一幅超大的電 視牆,正播著新聞節目,接受訪問的政治人物,在暢談出國訪問的行程。
只見青狼從齒縫裡迸出嘶聲:「宋──宋凌秀在此!」
高騰雲霎時覺得他像墜入冰窟,身體一節節的凍上來。他艱難地昂頭,望著大 螢幕裡侃侃而談的青年男子,耳邊聽著青狼一遍遍的嘶聲:宋凌秀在此……宋凌秀 在此……二百年前因愛成恨的宋凌秀,二百年前花燭之夜,狠心毒害了真真的宋凌 秀!他是青狼和高騰雲共同的仇敵,在現代他叫做邵天俊。
一條情絲緊緊纏著仇緒,過了前世,茫茫昧昧來到今生,他們三人,竟又一步 一步的牽扯在一起了。高騰雲感到昏眩,被這跨世離奇的糾纏驚得又是迷幻,又是 悚然。
他猛抓起青狼的手,說:「走,我們快去找閔敏!」
從現在起,他不讓閔敏離開他的眼底一步!沒想到卻遲了,大廈管理員認出來 ,剛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閔小姐一起上車馳走的,可不就是邵議員嗎?高騰雲感覺 腳心一陣陣發涼,胸腔死死地堵住了。閔敏和邵天俊出了門,她和邵天俊出了門。 他依稀聽見下午閔敏對他說的話:「這篇報導要揭發的一個人──就是邵天俊。」
他遏制不了,朝空一聲狂吼:「閔敏!」好像這樣可以喚她回來。
她終於穿上這襲銀藍鑲條紋的裙裝了,雙肩鏤籃紗,珠光條紋隨長裙款款落下 ,有意無意的觸著足踝;她挑了那雙棗黑鏤花鞋子,纖巧的高跟,使她走出一種綽 約的姿態來。
也因此,邵天俊自然而然的扶著她、挽著她。她在眉上淡淡掃上顏色,出來時 ,邵天俊從沙發立起;倘若她是他的情人,他那種含笑凝看她的眼神,會教她心醉 。不是情人也還是心醉。
然而不一樣了,她對他的感覺,對他的印象,不可能再一樣了。閔敏又是一歎 ,一個晚上以來,這不知是她幾回歎息,連邵天俊都覺察到,抬眼看她。
「你好像不太開懷。」他斟一點酒,在上好的水晶杯。
他們在林木隱蔽的花園用餐。來的時候,餐桌都鋪陳好了,一座銀雕燭台也已 燃亮,不過卻再也不見有人,都被支退了似的,看過去,屋裡一個花簾窗子昏昏的 亮著,其餘一片黑,無人走動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