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樑上之人斜了身,往窗口掠去。
「想走?」他道,當然不肯給人跑了,橫身去攔。卻依稀聽到一陣嗚咽聲,彷彿那人哭著似的。
事情沒弄清楚之前,他自不願隨便傷人,故而不出劍,只出掌,意在阻退那人。他一掌拍上對方的胸部一副又飽滿又柔軟的胸脯……這青年壯士感到頭一陣眩暈,血脈都亂掉了,簡直是駭然。他手碰到的是什麼?那種觸感,那樣的彈性……那、那是個女人的胸脯!
就這麼一呆,裊娜的一道人影兒已掠出窗口,一霎時去得無影無蹤。
半晌之後,當他日過身來,又吃了一驚桌邊的姑娘家已經不支,皆然倒在青磚地上了。
第二章
四月西域西山玉門關,一片黃沙,天蒼蒼,野茫茫,幾千里地沒有人煙。然而,便在逼近伊吾國不數里,一座險阻的峽谷邊,營帳林立,落日照大旗,一支壯盛的漢家軍隊,威赫赫駐紮在那裡。
暮色籠下來了,一群大雁飛過蒼茫紅的天空,卻被大營一陣沖天的喧囂,給驚散了。
這座西征的營寨,紀律一向整肅,今兒個氣氛卻有些騷動、有些興奮。一塊揚子給清出來,燒起又紅又旺的火堆,越發撩撥起那心神不寧的空氣。
大批官兵爭先恐後的,都圍過來了,有穿皂衫的、穿甲衣的、戴壓耳帽的,一張張臉龐,免不了裹一層征戰的塵色。等到一陣活潑爽快的西域樂聲響起,官兵們喝起采來,臉上的塵色忽兒給掃落,欣欣然換上一股期待、一股雀躍。
原來,場上推來兩座蓮花盒子,有兩名胡女由盒裡跳出,著蠻靴,戴小帽,穿一身舞衫,一個桃紅一個翠藍,跟著樂聲捉對兒舞起來,正是一曲傳自石國的朽枝舞。
胡女舞得矯健婉轉,不多時,更發聲咦亮地唱起:將軍奉命即須行,塞外領強兵聞道蜂煙動,腰中寶劍匣中鳴歌聲末了,官兵們已叫起好來。好一首拓枝曲,唱出了沙場男兒的豪氣:受到鼓動,胡女的舞蹈就越發賣勁兒。照說,軍中本是禁聲色之娛的,但今晚這場餘興,卻是本營的統帥,厲恭將軍所特准。
有這例外,是因為三天前本營一支輕騎,在北邊沙漠撞著了鐵勒部的大隊人馬,一場遭遇戰,非但以寡擊眾,還搶回了主將,嚇得鐵勒部酋長急急來求和,別說營裹弟兄感到得意,厲恭將軍也大大得了個面子。
因此,今晚的一場歌舞,算是給官兵們一個嘉獎。大夥兒也果然興高采烈,一時間,把塞外怔戰之苦暫時都拋開了。
歌舞熱烈,胡女帽上綴的金鈴,叮噹響個不停。旋著、轉著,也不知是有意,或是嬉戲,那個腰肢兒特別窈窕的紅衣女郎,忽然一旋身,便朝前排一名軍官懷裹倒了去。
這軍官不過是個二十上下的年輕人,生得高大剛健,足登烏皮靴,肩系一條石青色的方巾,火光下見得到他有雙軒昂的濃眉,分外顯出一股英氣。但是這會子,給這胡女往懷裹這麼一例,他卻手足無措起來,俊臉也跟著漲熬了。
教他怎麼辦?他既不好當眾抱著她,又不能撒手把她放了,放了,她可要跌到灰撲撲的沙礫地去了!
大夥兒大笑鼓課,這胡女在他懷裡可躺得舒服,還騰出一手,勾住他結實的頸項,膩聲問:「這位壯士,請教大名,在軍中供何職?」
他也真夠老實,吶吶道:「我叫魏可孤,是營裹的校尉。」
「校尉,艷福不淺哪!」同僚在對他大喊,弄得他更加尷尬,像抱了一條活魚在懷裡,全身忸怩,恨不得這胡女自己快快離了去。
陡然人翠裹響起幾聲暴喝,壓下了現場轟然的笑鬧。一看,原來是將軍的一名親將,趙傾,領著幾個持刀士兵,蹈蹈而來,馬上將魏可孤團團圍住。
「押下去!」
魏可孤吃了一驚,不明白為什麼押他?卻不及反應,懷襄的胡女已尖叫起來,他本能的出掌要抵禦。遲了那胡女被士兵狠狠拖到一邊,左右受制,趙傾命道:「這女人是奸細,拖下去斬了!」
霎時,魏可孤回過神,他們要押的人不是他,是這胡女。前一刻還是婉轉歌舞,此一時卻化得粉碎,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了,都不能反應,眼睜睜見那胡人女郎給押走。
「慢著!」一條高大的人影掠過去,把押人的士兵屏擋下來。正是魏可孤,由於他身形的魁偉,立在那兒,很有一份威勢。
趙傾瞇起一雙細長眼。「魏校尉,你想阻擾軍令?」他平日常在將軍帳下走動,以將軍心腹自居,一向頗有點氣焰。
「不敢,」魏可孤道,瞄一眼那已是花容失色的胡女,對她生出同情心來。「不過趙大人指這姑娘是奸細,可有憑據?」
兩名胡女是日昨隨著駱駝商隊來的,並末見得有什麼可疑的行跡,趙傾驟然來抓人,反教人狐疑。哪知道趙傾只一聲嗤笑,說:「沒有憑據說她是奸細就是奸細,哪用什麼憑據?」
這等潑皮的態度,可孤不免憤慨,他天性固然木訥,卻是實實在在的一個血性男兒,忍不住責道:「豈有此理,沒有憑據就拿人問罪這算什麼軍法?」
另一方也不甘示弱,趙傾傲慢道:「少囉唆,這可是將軍下的令。」說著,即向手下吆喝,「把人帶下去,斬了她!」
那胡女早嚇得渾身軟綿綿,只顧啼哭喊著,「校尉救我」
「且慢!」魏可孤又進兩步,硬是攔住去路。「無憑無據的,我不信將軍會下這等糊塗令!」
「你好大膽子!」趙傾也變了臉,手裹一口刀霍地指向可孤,眾人都倒吸一口氣。可孤提防著,然而氣不過,仍舊不讓半步。
趙傾厲叫:「你敢侮逆將軍,來人,將這叛徒捆了,扭去見將軍!」
馬上五、六名兵士一湧而上,七手八腳揪住可孤,可孤本有一身好本領,這時候卻怕亂中傷及無辜,不願意施展拳腳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