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這時一聲喊,可孤認出是曲曲公主的聲音,心裡驚詫。一道香纖的影子即奔過來,拉著那美鬢男子撒嬌道:「文王,您怎麼來了?也不咦女兒一聲!這會兒站在這裡做什麼?」
「我正向這小伙子打聽長安的形勢哪,」玉頓王掉頭一看,見床上的傷者頭已經重重歪向一旁,眼睛又合上了,驚道:「他又昏去了,是朕和他多說了幾句話,將他弄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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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孤是在裝病,等機會。
曲曲公主照顧得他無微不至,然而什麼都不告訴他,他一開口,她總推他回去,一切要他康復了再談。
伊吾宮中錦衣玉食,隨時一班官人裊裊地侍奉在側,可孤卻是提心吊膽的,絲毫不輕鬆,他是身陷敵國,情況不明,如何有一刻安寧?
況且一想到梅童,雖然曲曲淡淡地提到遇她人在唐營,他大不必為她費心,但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境況,可孤想知卻不得知,只急得五中如焚,就恨自己節骨眼上不中用,偏偏動不了。
實際上他不是動不了,是讓曲曲一班人以為他動不了,儘管傷勢未癒,他的力氣還是一點一點的在恢復,等到力量蓄積夠了就算還不夠,這個朦朧平靜的夜晚,覺察到眾人疏防了,他立刻抓住機會逃。
他負傷披上青衫子,草草束了腰,但一雙烏皮六縫靴子可得仔細穿好,逃亡的時候,靴子最重要。
他的身手因傷受了點影響,幸而伊吾宮中沒有太曲折的建造,顯然防備也不頂嚴密,小心給他避過一干衛士、幾名官人,忽感到一陣涼風襲來,已到了一道透空的偏廊。
往底下一探,可孤大喜,下面便是黃色的宮牆了,只要提身一跳,使出了這座金色牢他自然什麼都不考慮,也不管自己現在能不能駕輕功,一頭便由那七、八丈高的偏廊,像隻鳥的縱身飛下去結果不是鳥,是塊笨石頭,「颼」地直往下墜。糟啦,可孤心裡大聲叫苦,他輕功便不出來,這會兒是石頭,等一下就成了道地的肉包子。像曲曲下午才餵他吃的那一種?
眼看著那片黑油汕的石子地,就要撞上他的鼻尖,霍地一條鞭子靈蛇一般捲來,纏了他就走,他整個人被凌空提到一帶草坪,滾了下去。
可孤四腳朝天躺在那兒,傷口犯痛,人喘著,一條人影像文筆插在他身邊,憑那使鞭的手法,可孤認出是阿嫦。也不知是不是上回在磺口讓他踢昏過頭,心裡記恨,這次她那鞭子捆得他特別緊,特別無情。
話說回來,卻也是這條鞭子救了他,免除他做肉包子的下場。他大大嚥一口氣,忍著痛才抬起頭,阿嫦劈頭劈臉的便朝他罵了起來:「好一個狠心薄情短命的漢子,我家公主是怎樣的救治你、服侍你,幾天幾夜不敢合個眼、走一步,把你捧在心窩裡的擔心著、記掛著,總算伺候得你回過一口氣,把一條命撿回來了,這會兒你不聲不響的就要走,你把我家公主當成了什麼?你還有一點心肝嗎?」
這時候,從一道鑲著黃綠花紋的拱門,曼然轉出個人來,立在月下幽出道:「也罷,阿嫦,他要走就讓他走吧。」
來的正是曲曲公主。她要是帶刀帶槍率了人來追可孤,他會跑得更快,可是現在她一句話就放他走,他反而走不了。阿嫦剛剛篤過的一番話,敲在他心頭,他是個忠厚人,承了人家的恩情,這時候也不免覺得自己的不告而別,還直有點沒良心。
他心裡一面有愧意,一面有苦衷,開口時合著深深的求懇味道:「公主救命的大恩,可孤不敢忘記,但是我身為唐軍的一員,實不便久在伊吾逗留,我得速速回營去報到,公主的恩澤,但願來日有報答的機會。」
.曲曲未曾答腔,那阿嫦冷笑了道:「你說得好纖土你回到唐營裡去,和我伊吾做敵人,一碰上了便打打殺殺,又怎麼報答我家公主?」
「這……」可孤為之語寒。
見他尷尬著面色,不能答話,阿嫦對他又一陣冷笑,跟著搖起頭來大歎。
「我家公主也真傻,拚了命的救你回來,掉頭又讓你回唐營去自投羅網,送掉一條命,白費一場心機!」
他聽不懂。自他受傷,人有一半是懵懵懂懂的,卻不至於到糊塗的地步,他問:「什麼叫「自投羅網」?」
「什麼叫自投羅網?整座唐營磨刀霍霍,只待見了你便要殺你,這就叫自投羅網!」
「怎有這種事?」可孤又吃驚又懷疑,不表相信。
「渾小子!」阿嫦忍不住又開了罵腔,點破他,「你在石溝子被亂箭射了一身,做了蜂窩,那厲恭要你死的意思,你還不懂?」
誰知可孤反而出現釋懷的表情,「這大半是誤會,」他拿堅定的口吻道:「原為了梅童姑娘化做石頭的事故,將軍不能理解,我為救梅童姑娘而走,又被當成叛逃,這一切,只要我回營當面向將軍稟明,所有訛誤就一定會澄清……」
說到這裡,他真正發急起來,轉而對曲曲道:「公主,你讓我走吧,如果你有一絲為我著想,就放我回營去,否則,你只會讓我成了真正的叛徒。」
阿嫦怒叫起來,「你敢這樣歪曲公主的心意」
「阿嫦!」曲曲一聲制止她,顫悠悠道:「你照他的話,放了他吧,拱門口有匹馬,就讓他騎去吧。」
曲曲那股傷心淒怨的語調,揪住可孤的心,有片刻他非常猶豫,曉得這樣斷然地一走,對於她未免辜負,然而他能夠不走嗎?幾團影子在他心頭浮現,一個比一個龐大深重,梅童、將軍、朝廷……他的心讓更大的力量揪住了,揪得還更緊。
捆著他的鞭子已經不情願的鬆開來,他也瞥見拱門口的馬匹,要走就只能趁這個時機,要把立在那兒那道美麗幽怨的人影撇下,也只有這個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