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一咬,可孤掠過去翻上馬背,那馬唏厲厲一嘶,掉頭向拱門外。
「可孤哥哥」這頭一提嗓子,呼聲拉住他,他拉住馬。
「走之前,你且先看著這個……」
由她一隻綺袖裹抽出一卷黃紙,抖了開來。可孤光是一怔,疑疑惑惑策馬走近幾步,一看仔細,他不禁大驚失色。
那是一張被揭下來的告示,略有些破爛,但上頭的一幅人像,一段文字卻看得清清楚楚懸賞拿人,不論死活,拿的是他,魏可孤!
「你到伊吾的第二天,厲恭就大貼告示,一路貼進了玉門關,捉拿叛將,唐營裡人人得令,一見到你即格殺勿論,」曲曲凜凜看著他,間:「可孤,可孤,你能回營嗎?你能進玉門關嗎?外頭風聲鶴唳!到處要拿你,你能跨出道裹一步嗎?」
曲曲一步來,一步問,可孤駭得渾身迸冷汗。那紙告示張在眼前,不信也不行。將軍下令殺他,幾乎打一開頭就是,他根本不打算給他任何申辯的機會!
回大營是死路,同內地,他以通敵叛逃的罪名,被將軍一口咬定,也難逃一死。突然之問,可孤四顧茫茫,完全失去主意,人一陣陣發虛,負傷的身子禁不起這莫大的刺激,一頓,便忽溜溜落下馬來。
曲曲掠過去扶他時,他揪住曲曲的手,身子雖虛弱,他的神智卻比什麼時候都還要清楚,他從牙關迸出悲憤的聲音來,「我、我沒有變節反叛!」
「我曉得你沒有,可是外人不曉得,你現背上了叛逆的罪名,成了眾矢之的,走到哪襄都有人要拿你,你要不是就此躲在西域,就是隱姓埋名,流蕩天涯海角,老家故土你是回不去了。」曲曲點出了他可怖的命運。
「不,我不願蒙受這不白之冤!」對一個有氣節的男子來說,這比死還要令他不堪。
沒有作聲,曲曲久久凝視他,他一張俊臉扭曲著,痛苦全刻在那兒。她反常地不同情他,不憐憫他,但是很冷靜地對他說:「我有個法子可以救你,只要你幫伊吾一個忙,你就有條生路走。」
可孤一對眼睛瞠得很大,裡面是倉皇空洞,彷彿他瞭解落到這樣的下場,很難碰上奇跡,何況,「幫伊吾一個忙」這話裹便充滿險惡的感覺。
曲曲掙脫他的手站起來,阿嫦早退遠去了,接下來這裡不必有她的位置。宮牆一例的這帶園林極茂密,被裹的草木都像是怪影,曲曲走入怪影裡去,但她傳出來的聲音十分清晰。
「伊吾地狹人少,沒什麼國勢可言,本談不上和唐對陣較量,當初全靠摩勒兒國師舉幾套策略,做一時的應付,國師一去,伊吾便成了斷頭的蒼蠅,朝中根本沒有能人主持大局,如今能夠巴望的,就是和突厥聯合……」
這番話是極機密的,無論如何不該透露,可孤雖然胸中充塞著吐之不出的冤郁,這時卻以一個軍人的直覺,警惕了起來。
曲曲繞出一株胡楊木,突然站定對他說:「伊吾要歸附,需要一名使節,只要你願意,這個任務便交給你。」
像被人狠狠摑了一巴掌,可孤激昂地跳起來喊:「我不替伊吾勾結突厥,我不做叛賊!」
曲曲只對他冷笑,「你不做叛賊?你已經被當做叛賊,做不做還不是一樣?」
「被冤是一回事,自己真正虧心那又是一回事!」
瞬間一把小刀割上他頸項,曲曲威脅道:「你不從,馬上就得死!」
「死便死!」可孤雖然負傷,卻未見得不能反制曲曲,只是這時候他在心灰意冷的當頭上,感到活著無趣,索性把眼睛一閉,任她宰割了。
如此卻引來曲曲一頓輕笑,刀的寒氣不見了,換成她溫香的氣息,她湊在他頰邊嬌罵:「傻子,誰要你死!誰要你勾結突厥來著?」
她身上的香氣一陣陣便可孤昏暈,她卻又挪開了去,兀自說道:「現在就算突厥兵馬來了,伊吾也無心戀戰,文王說大家只求安居樂業,誰都不想上戰場搏命,而國師臨去也留下明示,要咱們伊吾「同沾雨露」……」曲曲轉過來鄭重地餚著他,「咱們伊吾不想打仗了,文王和摹臣商議已定,伊吾願歸附於唐,受大唐天威托庇……」
就算可孤正在落難的處境裡,聽得這樣的消息,也不禁要雀躍,伊吾自動求和,唐軍等於是不戰而降人,皆裹誰都要覺得神氣了!
接下來,一幕大軍凱歌榮歸的盛大氣象,便在可孤眼前興起,他看見自己鈷甲鏗鏘,也領著屬下兩百人小隊,馳人長安大道,那京師的陽光,照得戰士的刀劍一片閃亮,夾道百姓的歡呼,轟上了天宇……他會是大軍榮歸里的一分子嗎?突然念頭一轉,可孤從天上掉下來,記起自己蒙了大冤在造裡,已成個待罪之身,所有揚眉吐氣的份兒都輪不到他,他一下整個人又失去生氣,比方纔還要失神落魄個幾分,甚至連眼眶都刺熱起來,要掉下屈恨的淚了。
雙眼模糊中,他看到曲曲足下的一雙小花鞋履,她回到了他跟前,見他這模樣,用一種親熱的口氣叱他:「又喪氣什麼?伊吾要歸附,是你將功贖罪的大機會,你以伊吾使節,同朝廷呈遞伊吾降書,天子面前一併稟明你所受的冤屈,不要說你是蒙冤的,就算真幹了什麼叛逆事兒,有了策動伊吾歸附這種天大的功榮,不怕朝廷不買帳,不怕不能翻身,只怕翻太高,還會暈了頭!」
沒有暈頭,可孤只是定住了,臉上一副極力要把事情弄清楚的表情,納訕地問:「伊吾朝中大事,為什麼找上我?」
驀然間曲曲躊躇起來,不知為什麼,出現一種欲說又止的模樣,咬了半天嘴唇,一雙嬌眼才斜倪過來,說了,「伊吾要辦附唐這件大事,朝中找來找去,得不到個有力人士,若有位有才幹的堂堂駙馬爺做代表,論身份地位也夠份量了,如此文王和群臣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