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把頭抬起,荒山裡,這樣一 張令人見之忘俗的清秀臉蛋,惟剛氣息一屏,連遐想都沒有了,只有驚異。
「我的腳扭到了。」她輕聲說。
惟剛倒吸了一 口氣,沒聽過這麼冰清玉潔的嗓音!他定了定神,問道:「我看看好嗎?」他在女孩跟前蹲下,小心拉起她的褲管,一 截皎潔的跟踝果然腫脹得像個剛出籠的饅頭。女孩襟前也別了一 張與他一 致的學員證,他四 下張望。
「只有妳一 個人在這兒嗎?你們的隊友呢?」他問。
「大家都下山了,」女孩的音調輕得似風一 般。「我腳痛,走得慢……」「他們都不理妳嗎?」惟剛皺眉頭。「小組長也該照顧隊員的。」
「哦,他們不知道,」女子忙分辯道:「我沒告訴他們──以為不要緊,坐坐就沒事,哪知道……」
「有沒有法子走路?起來試試。」惟剛鼓勵道。
女孩把櫻瓣似的唇一 咬,顫巍巍站起來,才踏了那麼一 步,便痛得呻吟,眼睛含著淚光對他搖頭。
惟剛趕忙扶她坐回 石上,看著山路的迂迴 ,沉吟說:「下山找人上來,再快也要個把鐘頭,」他張看深沉的暮色。「天就快黑了,妳一 個人留在這兒不妥當……」他毅然轉過身去,背對女孩蹲下。
「來,我背妳下去。」
他聽見女孩細細喘了一 下。「可是……」
「來吧,一 會兒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他回 頭對她一 笑。「妳放心,萬一 我也扭了,我會讓妳背下去──給妳一 個報答的機會。」
惟剛知道自己不是擅說笑的人,但女孩被引出了一 朵笑靨,慢慢攀上他的背脊。一 股少女的清香幽幽然蕩來,竟讓惟剛的一 雙胳膊軟顫起來。
「我很重嗎?」女孩扶在他肩上,擔心地問。
惟剛張口呼吸。「頂多像塊白蘭香皂那麼重。」
他往山下走,怕女孩不適,步履盡可能踏穩。
「我叫方惟剛,新聞系三 年級。」他沒有多少和女生打交道的經驗,但總覺得該做個自我介紹。
「喔,真巧,我也大三 ,我叫梁以霏,念外文的。」
「你又怎麼會脫隊呢?」過片刻,她問起來。
「我在山上逛太久了,」惟剛一 頓,決定說實話。「其實,我是故意跑掉的──我受不了那雙團康,他們一 停下來就要做團康。」
「有這麼糟?」
他感覺得到女孩在微笑,他可以想見她的笑容是如何之嫣然。
「尤其那首──卡沙雅奇,卡沙雅奇,一 朵小野菊,」惟剛大發牢騷。「幾乎天天唱,照三 頓飯唱,邊唱還要邊扭──那麼誇張的動作!別人怎麼樣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在那兒扭來扭去的時候,比驢子還驢──遜斃了!」
梁以霏的笑聲像珠子落在青瓷上,玲玲瓏瓏的,聽得人心脾都開懷了起來。「告訴你哦!」她挨近惟剛耳際,吐氣如蘭道:「我想的和你差不多,只是沒膽子說出來,我怕團康老師會說──怎麼會遜?不待咱們再來一 次,卡沙雅奇,卡沙雅奇……」兩人齊聲大笑。
山間起霧了,女孩的面頰溫柔地偎在惟剛肩頭,送來一 縷又一 縷蘭麝般的氣息。他背著她抄著霧裡的星光趕路,竟恍惚有個念頭,想此般這樣背著她走──走上一 輩子也不要有盡頭。
然而路像人生一 樣的注定有終站,四 十 分鐘後,他把以霏背回 營地,交還給她那隊的隊長。她隨即被送到醫院就診。翌日,惟剛找到她隊上,不想營地主任已派車把她送回 新竹家裡了。
當時惟剛那股子惆悵失落,是言語如何也不能形容的。
令惟剛驚喜的是,他結訓回 到台北三 天後,竟接到以霏打來的電話。
「那天匆匆忙忙離隊,沒來得及向你說謝謝。」她在電話那一 頭娓娓道,嗓音依然的甜柔。
「妳的腳好點了嗎?」惟剛強抑心頭的狂喜,問道。
「沒有大礙,下周應該可以順利回 學校註冊。」
惟剛有史以來,不曾那麼巴望過開學,那七 八 天的日子不知怎麼熬過的。大三 下學期稱得上是他一 生最快樂的時光,一 周總要找個三 兩天和以霏聚聚,吃飯逛書店趕電影,有時卻哪裡都不去,只陪她坐在校園的白千層蔭下,啃牛角麵包,天南地北的聊。
他牽著她蘭花一 般纖巧的手,攬過她蘭花一 般纖巧的腰,也吻過她蘭花一般纖巧的唇。他癡心的以為,能夠愛她到永遠。
誰知不過匆匆半年,他便徹底失去了她。
***約露又瞄一 眼腕表,趴到辦公桌上呻吟。
快七 點了。
稍早時分,一 牆之隔的業務部還見到人影晃動,這會兒燈影俱滅,看來整座辦公室的同事都走光了。
她不知道還要不要再等下去,她餓得簡直是前胸貼後背了。連續三 天,約露藉加班之名,留在辦公室苦苦等候。是她向舒妹妹打聽來的消息,社長這陣子經常在五 六 點鐘之後,回 社裡處理公事,她卻始終遇不上人。
搞不懂自己幹嘛這麼堅持?大可把東西留在他的辦公室,或者托工友送上十 樓套房,否則索性交給他的秘書─社長外室的門一 關,施小姐穿著黑藍麻紗套裝,手提著皮包,一 手持傘,走了出來。約露對這位把畢生青春奉獻給見飛的秘書小姐,感到由衷敬佩──一 個這一 生似乎從沒搞砸過一 件事的人,能不敬佩她嗎?
「施小姐,下班了嗎?辛苦了。」她討好地喊。
施小姐覷著她詰問:「這麼晚了,怎麼還不走?」
約露翻弄桌上的稿件,故作忙碌狀。「我整理一 些資料,一 會見就走。」施小姐頷首,往門外去,約露又把她喊住。
「施小姐。」
「什麼?」施小姐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