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凡聽出來了,對她笑道:「咦,你不會是在吃醋吧,宛若?」
宛若被點破,自己也駭了一驚--她在吃醋嗎?心裡一問,更像胸口浸了一片冰,不由得伸手按著那處涼颼颼的地方。她不為立凡吃醋,竟然為了她發誓沒有一點意思的那個無賴在吃醋?
有個嬌俏的女人和李棄在一起,和她分明沒有關係,她卻思前想後;好奇,還夾雜著醋意--那女人是誰?和李棄是什麼關係?帶了一個女伴在身邊,還要厚著臉皮來糾纏她,他到底是什麼居心?
想不出所以然,對他氣惱,對自己苛責,心就更亂了。掉頭對立凡訕訕一笑,問他:「我像在吃醋嗎?」不等回答,就又把他的胳臂一拽,改口問他和魏小姐聊了些什麼。
立凡沒有賣關子,大致說了內容。而魏小姐是司法部長夫人的外甥女,話鋒健,人可愛,顯然是十分活躍的社交名媛。宛若沒吭聲,心裡酸酸的不是滋味,越發氣憤起李棄來了,氣他帶著有頭有臉的女伴,跑來戲弄她的那種遊戲人間的調調。
可是刻意藐視他,宛若心裡還是不安,他說的話留在她心房咬噬她,像一排小而尖銳的牙齒。他最後是怎麼說?「苗立凡不是你的歸宿」,一副嚴肅正經的態度,讓人覺得自己彷彿鑄了天大的錯,非得及時修正不可。
如此心亂如麻,宛若還是奮鬥地理出一條思路來--不,不必把這個人的話看得太重要,他是個存心不良的人,他存心毀壞地的幸福,如果她聽信,那她就是和他一樣瘋。
宛若反反覆覆地想,好歹安慰住自己,略微近乎是自欺--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的,自欺下去。
☆ ☆ ☆
這不能怪宛若,自欺有時是種人生的必要手段,讓人在面對自己時,不至於顯得太狼狽。於是宛若能夠回來繼續忙地原有的生活,彷彿若無其事。
學期快結束了,她除了籌備婚事,也忙著趕寫學年研究報告。資料室的窗口看得到碧朗的天空,一對比肩的山鷹接連幾天在山巔迴翔,使得宛若想到自己的雙親,也像這對鷹,始終出雙入對,如影隨形。他們有各式各樣的旅行,宛若是不能隨同的,那一年冬天也不例外,臨走前他們安慰地道:
「爸爸媽媽要到西非沙漠去探集很多動物、植物的標本,並拍很多照片回來,到時雇宛若就可以看到了。」
但是那一回,他們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宛若把頭埋進胳臂彎裡,輕壓著有點疫疼欲淚的雙眼。
西非之旅成了絕響,沒有照片,沒有標本,甚至其間的詳情也不清楚,一個隨行的當地嚮導因為語言不通之故,無法把情況交代分明。
現在,有個人自稱十二年前在西非救過她父親一命……她父親甚至因此把她「許配」給他!
她不相信父親會做出這種事--他們又不是活在指腹為婚的時代裡!可是,若事出無據,那個人又怎能句句說得如此確鑿?她兒時一張照片又怎會落入他的手中?
那段西非之旅成了謎上加謎。
但對她來說沒有什麼意義,雙親是帶刺的回憶,她一向閃避著,她告訴自己,不想再追索,不想知道太多……
不想不想不想--宛若連唱了三個不想,卻把筆往紙頁上一擲,拿了那只陶紅壓花皮包,起身往門外走。
她一路到了音樂學院的聯誼社,週三下午是他們慣例的聚會時間,在這裡可以打聽到各路和音樂有關或者無關的消息。
聯誼廳播著義大利歌劇,她隨著「公主徹夜未眠」的樂聲走進去,眼光四下梭巡。太好了,熟人都在這兒,只要拉住一個包打聽,到一邊私下去詢問……李棄這人的下落就出來了。她訂婚那晚,立芝不是說了,李棄和音樂學院的人是一票的?
她揀中靠在吧檯上的劉助教,那角隅人少,談話比較機密。她直接過去打招呼。劉助教是指揮家申先生的助手,酒會那晚她和申先生都到場了。宛若點了一瓶沛綠雅礦泉水,和劉助教言不及義一番之後,清清嗓門,壓低了聲道:
「呃,劉助教,有個叫李棄的人……」
劉助教眼睛一亮。一在音樂會上為你彈拉赫曼尼諾夫那一個?」
宛若在心裡呻吟。不是她低估別人的記憶力,就是這件事還在一周新聞大事的範圍內。她企圖裝出一副自然的微笑。
「噯,是的,這個彈拉赫曼尼諾夫的……他,嗯,他常和你們碰面嗎?你們平常怎麼……」宛若結結巴巴,把手擰了擰。「如果你們要和他聯絡,那……?」
「你要找他嗎?」劉助教可不像宛若拐彎抹角的,她嘴銜著咖啡杯緣,瞅著宛若直接便問。
宛若臉上那個微笑,漸漸喪失自然,變成發燙的微笑。她用指甲尖刮著礦泉水的瓶身,好像突然和那面綠底子標籤有仇似的。
「呃,我是想……他--」
助教已經轉過頭去,尋著紅格子窗下的一桌人,嗓門一點也不含蓄的拉開來,「申先生,您知道怎麼和李棄聯絡嗎?藺小姐要找他!」
「彈拉赫曼尼諾夫的那個李棄嗎?」申先生的嗓門與記憶力和他的助教勢均力敵,他在那一頭回道。然後搔著下巴沉吟。「這要問孟教授,他可能比較清楚……」申先生把身子斜倚出去,對著大廳遠遠一頭咆哮,「孟教授!孟教授!藺小姐問怎麼找李棄?」
教樂理的孟教授回過頭,茫然反問:「哪個李棄?」
劉助教在這頭幫忙提醒:「彈拉赫曼尼諾夫的那個李棄!」
宛若閉上眼睛。
「哦,他呀,」孟教授方方的一張臉笑開來。「怎麼,藺小姐想再聽他彈琴?」
義大利歌劇霎時添了滿堂的笑聲做陪襯,這會兒,宛若不單是臉上的笑容在發燙,她成了浴火鳳凰,遍體上下無一處不是燙得滋滋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