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在口裡咀嚼著,一波波的山水送進眼睛來,一切都是熟悉的,好像背下來過,藏在心的角落,現在都爭先恐後的回到了眼前。
一個小時後,他們抵達目的地。宛若下車望著莽莽群山,內心澎湃充滿了回憶。
☆ ☆ ☆
李棄下了駱駝,望著莽莽大漠,內心澎湃充滿了新奇。
在他的前後左右,八荒四野,全是浩浩蕩蕩的黃沙,炎陽在頭上煌煌的照著,他痛快地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好像一陣風來,他就可以化做一顆沙粒,消失在這片大漠之中。
其實,他不在乎自己消失在哪裡。
只要那地方不是紐約。紐約太冰冷。
多年前他們讓一個遠親把他帶到紐約,美其名出國唸書,其實是把他放逐。身邊唯一熟悉的,是個從家裡跟著來的、略識英語的老僕。他們住在一棟偌大、冷清、老式的公寓裡,上下鄰居全是老人。李棄覺得他也和他們一樣是個待死的人,雖然他才十三歲。
他倒不是在乎什麼。母親別嫁,進了另一戶豪門,從此和他再不相干。李家亦怕他礙事,迢迢把他送出國門。然而三年後的歲末,他母親偕同丈夫和他們七歲的獨子,來到紐約訪問時,李棄還是冒著風雪,興匆匆跑到飯店想見母親一面。他在飯店大廳和他們一家三口不期而遇,他雍容華貴的母親只瞥了他一眼,整張臉就凍住了,摟著丈夫孩子匆匆走過,避著他像避個來要依索命的小惡魔。
李棄內心剩下的那一點兒盼望,整個兒蕩然無存。
他在風雪中走著回去,越走越有種想要拋開整個世界去流浪的念頭。回到公寓,他抄起飛鏢往掛在暈黃的牆上那幅世界地圖一擲--一鏢射中撒哈拉大沙漠。
至少那地方是熱的。
他可錯了。沙漠的白晝固然酷熱,入夜之後卻是奇寒無比。他到了茅利塔尼亞北方,沙漠邊緣的一個小村子,第一個晚上就差點給凍死--全拜藺晚塘和曹曼鴻兩人之賜!
他在村裡找到一個嚮導,雇了三匹駱駝,那黑人操著蹩腳的英語,拍著胸脯保證,會帶他去看最壯觀的沙漠,然後收下李棄大把的鈔票--李棄沒有親人和溫情,但他有他祖父留給他花不完的錢,他對李家有這點唯一的感激。
然後這天黃昏,一架直升機載來了一對夫婦。從一開始李棄就不喜歡他們,這兩個人從頭到尾一股勁兒的在那裡親親我我、婆婆媽媽,簡直讓人受不了。
等到藺晚塘發現村裡唯一可宿的一間客房,給李棄先佔了去,他立刻朝他而來,軟硬兼施,逼著他把房間讓出來給他太太。其實那所謂的客房不過就是座小茅棚,但至少有張木條釘成的床。
「女人嘛,總需要一點私密,一點舒適,」藺晚塘對他勾肩搭背,笑著說。「咱們大男人,將就將就也就過去了--他鄉遇故知,今天晚上,咱們就在外頭搭帳篷,喝酒聊天!看過沙漠上空的星星沒有?那才壯觀!你會明白為什麼古代的阿拉伯人和波斯人都是優秀的天文學家。」
藺晚塘沒有告訴他,晚上沙漠的上空有星星,沙地上還到處是蜘蛛、蠍子和蛇!
這天晚上,李棄果然抱著無花果酒大灌特灌,因為氣溫驟然降到了冰點,藺晚塘把一張紅黑色的遊牧地毯裡到他身上,他依然猛打冷顫。
這男人談興可好了,他告訴李棄他們此行的目的,是預備對沙丘地帶的動植物做一次廣泛的觀察。「乘坐駱駝是欣賞沙海風景最好的方法了,」他侃侃道來。「駱駝腳程不快不慢,無聲無息,高坐鞍上既可把四周景物一覽無遺,又不致對沙丘造成干擾。」
李棄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或者說醉倒 隔天他醒來,人在帳篷裡,外頭已是日上三竿,他雇來帶他游沙漠的嚮導和駱駝,早被藺晚塘夫婦另以重金拐帶走了!
等到李棄終於向沙漠出發時,帶著他的是個瞎了眼睛的摩爾人,這摩爾人還堅持要把他整批家當八隻駱駝一起帶出去,李棄無可奈何只得答應,因為村子上上下下都說他是最要得的沙漠嚮導。
跟個瞎子走,起先李棄簡直是提心吊膽的,但是不久後,他對他的信心完全改觀--這摩爾人穿著長長的藍布袍子,把可蘭經文掛在胸前,頭臉則用一塊大頭巾纏住,走著走著,就蹲下抓把沙起來嗅一嗅,然後說出他們的位置所在,比李棄帶來的羅盤和指北針還要准。
他要帶李棄往哈達綠洲走,天氣十分炎熱,他們穿過沙塵和熱霧,千辛萬苦爬過一座讓人頭暈的黃色沙丘,然後聽到有人在歡聲對他們呼喊。
李棄還在原地團團轉,摸不清楚聲音來向,摩爾人已牽了駱駝,朝一簇相思樹去了。
李棄沒想到還會在沙漠裡碰上藺晚塘夫婦,原來他們的黑人嚮導夜裡偷了裝備,帶著駱駝跑了,兩人正在這兒發愁,不知怎麼辦好呢?李棄差點拍腿大笑,阿拉終於主持正義,代他懲罰了這兩人,他心裡還在大喊活該,卻見藺晚塘把剩下的裝備扛上摩爾人的駱駝背上。
他忍不住嚷道:「你做什麼?」
藺晚塘抬頭對他笑。「還能做什麼--這下咱們只好同行了。」
和他們同行?除非撒哈拉沙漠變成撒哈拉大海,否則李棄死也不依。可是他的摩爾人卻開口用阿拉伯話嘰哩哇啦像流沙般說了一大串。
「他在說什麼?」李棄疑問道。
藺晚塘摟過摩爾人的肩膀,笑著答說:「他說如果你不答應讓我們一起走,他也不做你的嚮導--毛薩和我是熟悉的老朋友了。」
李棄氣得差不多七竅生煙,藺晚塘的妻子卻款款走過來,用天使般溫柔悅耳的聲音對他說:
「小兄弟,就請你幫這個忙了,好嗎?」
小兄弟的怒氣頓時煙消雲散,望著曹曼鴻含笑的臉龐,不知不覺點了頭。沒有女人能夠那麼美麗又那麼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