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渴望看一看他的臉龐,然而是背面,他的表情無從得見。白衣新娘偎在他的身邊,但是為什麼他的形影看來那麼蕭條?這個女子,這個伴侶能夠安慰你的心,帶給你喜悅,在夜半驅趕你的荒涼嗎?
神父攤開經本。宛若高喊他的名字:「李棄!」
這聲呼喊嘹亮地傳到了教堂的那一頭,彷彿鐘聲響起又落下,這聲呼喊也阻止了一切進行,所有聲音霎時都靜止下來,所有人都詫異地往大門看。李棄如在夢中,悠悠轉身。
門外的天光彷彿一支燃燒的臘燭,她站在白燦燦的燭色中,一身明艷的黃,盎然的生氣,逼人的風華,像旱地裡一朵執意要讓自己盛放的黃玫瑰。
李棄絕望地耳語:「宛若……」
宛若向前走幾步,與他隔著依然是一條悠長的走道,她顫著聲音,怛是字字清晰的質問:「你真的這麼怯懦?這麼懵懂?你真的可以忘了真實的自我,放棄自已?你真的可以拋下真正所愛的人,去娶一個你不愛的女人?」
教堂裡頓然一片驚嘩,李棄瞥見他母親從人堆裡站起來,但是她這一生顯然也有手足無措的時候。宛若卻已經邁向前來,她站在五個步子外的距離,黃頭紗歪了,樣子十分狼狽,可是她奕奕有神,美麗絕倫。
李棄覺得就像有千百萬人在他胸中同時擊起鼓來,他的腦子充滿光和熱,多日來幽幽盤桓在體內的那股寒意,一點一點的離去。他向身邊的妹妹望了望,必是他眼花了,她似乎向他點點頭。
他往前走一步,教堂恢復安靜,整個世界等著聽他回答。
他的嗓子是沙啞的,可是異常堅定,他知道這是他生平最重要的一場演說。「我從來沒有忘記真實的自我,也從來沒有放棄,也許我一度怯懦過,也迷失過,可是--」他目光炯然看著她。「我永遠知道什麼時候應該要回頭,什麼時候應該要把握。」
他緩慢但是堅決的走到宛若跟前,問道:「你呢?」
宛若看著李棄。哦,他像一把剎刀,刮得她靈魂流血,而後--重生。
「你教過我,要認識自己,走正確的路。從前,我一味的追求安全感,不知道一個人在瞭解自己,接納自己之後,就會有自信,有了自信,就會有安全感,」宛若刻骨銘心的表白。「現在我又明白,當我心中只記掛著別人,一心想安撫他的心跳,為他驅趕荒涼,我就有了充實的力量,足以支持自己。」
現在,天地只剩下他們兩人,宛若又移一步,幾乎與李棄碰著了,她燦爛的黃紗裙拂著他黑亮的鞋面,她悄聲對他說:
「我不能拋下真正所愛的人,去嫁一個我不愛的男人。」
李棄把頭抵在她額上。「你終於弄懂了。」
「是從你的錯誤中,我才看見自己的錯誤。」
四周是吱吱喳喳的耳語,騷動漸起。妹妹搖曳過來,把萬紫千紅的新娘花束遞給宛若,喃喃道:
「她比我更適合當最佳女主角。」
李棄轉對她說:「對不起,妹妹……」
「不,」妹妹卻像卸下心中的大石,逃過表姨這回的安排,她承認她鬆了一口氣。她靠過去在李棄耳根下說:「我不知道表姨怎麼想,不過我覺得這是很棒的結局呢。」
李棄親親妹妹的面頰,回身扶正宛若的頭紗,將她一挽,走到神父面前,朗聲道:「神父,你可願意為兩個有勇氣、有信心,而且真心相愛的人做見證?」
「李棄--」
他聽見他母親厲聲喊道,但他不回頭,這一次他有絕對叛逆的理由。
「請為我們證婚。」他向神父要求道。
「侍衛官!」
他母親在喊,李棄掉過頭看見大門出現兩名黑西裝男人,他張臂把宛若擁住,回頭緊急對神父道:
「請立刻為我們證婚!」
底下是充滿動盪的氣氛,滿堂駭異騷然的賓客,兩名侍衛官赫赫的足音是緊張的進行式,直衝著他們來。
宛若迫切道:「神父!」
神父眼裡閃迸出幽默溫暖,有人性的光芒,他瞄一眼走道上急迫而來的侍衛官,丟掉正式的儀式,斷然向新人發問:「你們兩人一個願娶,一個願嫁?」
「是的!」異口同聲答道。侍衛官已到了聖壇下。
「我宣佈你們兩人結為夫妻!」神父一說完,兩名侍衛官也同時逼到新人左右,神父「啪」一聲,大事底定地把聖經合上,對侍衛官露出勝利的笑容,朗聲道:「向新婚夫妻道個喜吧。」
一座教堂被壓在巨大的沉默下,只聽得到震驚的吞吐和呼吸聲。
然而不知道什麼人輕輕拍起掌來--表示支持,表示鼓勵,接著有第二道掌聲,第三道掌聲,來賓一個個站起來,興奮和歡欣具有強烈的感染力,滔滔傳佈開來,直到整座天主堂,掌聲如雷,歡騰不已。侍衛官悄悄退下,李蘭沁人老早被淹沒不見了。
宛若一顆心還是跳得很凶,仰頭對她的新郎說:「我不知道結婚有這麼驚險!」
李棄喘息著,親吻新娘道:「現在咱們扯平了--上回我搶了你,這回你搶了我。」
宛若唇邊一抹巧笑,問道:「誰幹得比較漂亮?」
「這很難說。」
他將她的纖腰一攬,她用雙手環住他的頸子,展開柔情蜜意的長吻。
☆ ☆ ☆
立凡趴在天主堂的彩繪玻璃窗台上,見到禮堂內的一幕,感動得熱淚盈眶,他舒了一口氣,退下來,卻在側門碰見另一位新娘,他喊道:
「魏小姐!」
妹妹也是含著滿眶淚,抬頭見到他,眼睛一亮,「苗先生!」
兩人都是一身大禮服,都是淚盈盈,有些尷尬,有些趣味,相視笑了。立凡忙掏出手帕,遞上前給妹妹。
妹妹用手帕抹著眼角,一邊問道:「你在這兒--你的病體都康復了?」
立凡想到與她在酒吧第一次的見面,她帶著他跳舞,對他的笨拙毫不介意。她非常平易近人,而且話題豐富,那晚他們聊得愉快極了。後來那回她到醫院,他甦醒未久,仍然有點昏沉,但他記得她到床邊來慰問,拍著他的手,祝福他早日恢復健康,語氣好是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