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阿瑪與妹妹花綺話別時,她竭力表現出篤定,為的是讓親人少些擔憂的離開,可是眼見著船隻漸行漸遠時,水翎的眼淚終於難忍的落了下來,因為對她而言,家,已是千里迢遙了。
婆婆和霜若安慰著她,虹兒安慰著她,連塘院總監謝大人夫婦也安慰著她,眾多的安慰聲中,卻唯獨缺了自己夫婿的安慰,想到這點水翎更是百感交集。
人生就是這樣,有諸多無奈。而水翎不得不疑慮,等在尹家的「無奈」還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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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著尹鴻飛,水翎便確定他是在新房裡留下那些磊落詩句的人。更不可思議的,她發覺他是曾經出現在她夢裡的夢中人!打死水翎,水翎都不會忘記那樣一對如星的眼睛。
之所以確定,是因為婚後才十來天,水翎便自覺日子過得大被動、太消沉,她宛如仍未出閣的女子,一天到晚關在房裡做著大家閨秀該做的事,什麼針織刺繡、詩書字畫。差別只在王府有極大的空闊可供倘樣,尹家的新房和王府相較起來,是小的猶如麻雀的內臟,又加上婆婆田氏和霜若母女倆,簡直拿她當公主似的,什麼事都不敢讓她動手,因此她和虹兒只好鎮日關在新房裡大眼對小眼。
這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過久了,著實也悶得慌。於是這日,水翎便主動出了房門,找上婆婆田氏。「娘!」一見面,她便按禮數欠身問安。
田氏誠煌誠恐的拉起她,嘴要還喃喃念著,「格格,老身不敢當,格格請起。有什麼事,起來再說。」
起身後水翎稍事沉吟,便開門見山。「娘,屈指算算,水翎嫁人尹家也有十數日了,可是成婚至今,水翎連一面都沒見過病中的夫婿,水翎自覺有失為人妻室的懿德,所以想請娘成全水翎,讓水翎為夫婿的病盡一份綿薄微力。」
會說出這段話,水翎是有認命的心理了。不論尹鴻飛被怪病折磨成什麼模樣,她都決意見尹鴻飛一面,並在可能的範圍內,替尹鴻飛盡一份為人妻子的心力。
可是田氏卻神情緊張的發出否定之語。「萬萬使不得啊!格格,鴻兒現正發病,憔悴得緊,怕會嚇著格格您,何況格格您是千金貴體,怎敢勞動您去看頤病人?」
田氏的見外令水翎不覺苦笑。「娘,沒錯,嫁人尹家之前我是格格,可是嫁人尹家之後我是您的媳婦,鴻飛的妻子,妻子看護伺候病中的丈夫,是天經地義啊!」
由水翎說的話,可以得知水翎果然是個識大體的媳婦。可是田氏恐怕得罪皇親國戚的心理是來自被抄家的陰影,這也導致了她在水翎面前顯得戰兢。「格格,我想這樣不好,鴻兒的病情時熱時寒,時好時壞,有時還會胡言亂語,萬一不小心得罪格格,那豈不是……」
「娘!」水翎突然「咚」的往地上一跪,歎息道:「您難道不當我是尹家的媳婦嗎?或者水翎在您的心自中,只是一個淺薄之至的格格?鴻飛是我的夫婿,今日又是個病人,我豈會因為一點芝麻小事而和他計較。」
「格格,快快請起!」田氏的表隋更躊躇不安。「老捨不敢說格格淺薄,只是……」
田氏正急得支支吾吾,霜若卻適時出現在們邊。
「娘,既然二格格對鴻飛哥哥有這份心,依我看您就順了她的意思吧!無論如何,他們要做的是一輩子的夫妻,能同甘苦、共患難,不是很好嗎?」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娘。」水翎趨前握住婆婆的手,真誠的說道:「以後請您喚我水翎,霜若也該改口叫我嫂子,格格長、格格短的,這樣不大像一家人,會生疏的。」
田氏終於含淚微笑,點頭同意了水翎的請求,水翎也因此得以見到病中的尹鴻飛。
踏人尹鴻飛那簡約房間的第一刻,水翎一眼便看見牆上的幾幅字畫,那揮灑蒼勁的字體,和新婚夜留在新房裡的筆勁如出一轍,由此可見,尹鴻飛那一夜確實到過新房,且留下了半閡詞句。
乍見他的剎那,水翎便肯定了他是她的夢中人。雖然被病痛折磨的有些面容青慘、瘦骨嶙峋,但仍不難看出他原來樣貌。那劍眉;懸膽鼻,以及似刀裁過的鬢髮,最重要的,他有一雙她念念不忘如星般瑩燦閃耀的眸子。
後來水翎才知道,那眼眸之所以超乎尋常的晶見,是因為高燒不退的緣故。於是從那一刻起,水翎便鮮少離開尹鴻飛的病床邊。
他發熱時,她便時時以冷水拭他;他發寒時,她又守在他的床邊保暖他,她親待湯藥、喂予粥飯,更難能可貴的,她拿出許多阿瑪、額娘給她陪嫁的珠玉首飾,讓霜若拿去典當,換回銀兩來替鴻飛再求名醫。
許是認命,更許是感情的發生並沒有任何定理或模式可循,水翎就此盡心的取代了婆婆田氏護守著尹鴻飛,和病魔長期纏鬥。
而或許是她的誠意感動了天地,這日,尹鴻飛終於從昏沉的狀態中醒來,一些病中的怪微候也漸漸消褪。
睜開的第一眼,他看見的便是水翎。「天啊!莫非我已上得天庭,見著天女了!」他邊喃喃邊坐起。
當時婆婆田氏也在場,她又憐又惜,又氣又急的數落道:「傻孩子,你要是上了天庭,教為娘的怎麼活下去?」
「娘!別這麼想不開,人,生死於無常中,所謂『都無所有,本來空寂,無非今始』人來到世上,又離開凡塵,無一例外,沒有一個人能把自己的性命操在手中。」尹鴻飛清明的說著,澄澈的淺笑。
母親田氏卻又氣又急的駁斥,「別生呀死呀的長篇大論,娘聽不懂,水翎格格……呢——你剛過門的媳婦兒也不會愛聽的,你倒不如說些好話,感謝她連日來對你無徽不至的看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