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不敢相信的是,靖王和福晉真的答應履行婚約,更教人難以置信的是,這件婚事競出自水翎格格自己的選擇?
「我趕到京城的那天,正好打聽到向軍機的長公子向日青已前往靖王府過完大札,我一急便潛進了王府,找到靖王同他理論。」霜若豪氣干雲的形容著當時景況,說到水翎格格時,她一向剛強的表情不禁變得溫和。「二格格的確是個嬌柔纖美的皇室閨秀,看似弱不禁風,卻意志堅定。想想看,當今世上,有多少女子有這等勇氣,為了『信義』二字,不惜離鄉背井、拋棄富貴,來到咱們這窮鄉僻壤,來就咱們這蓬門蓽戶。
霜若說的,鴻飛和母親都認為極有道理。稍後,霜若又對娘說道:「娘呀!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或許癲和尚所言不虛,二格格真是哥哥的救命福星;真能整治得了哥哥這怪病哩!」
當時,母親聽完霜若這段話,慣常愁苦的臉龐曾明亮了一百,尹鴻飛卻固霜若子虛烏有的臆測而苦笑。提起他這怪病,什麼仙丹妙藥都嘗過,醫神醫仙都請過,就差讓三國時的華佗回天來替他治上一治,可措莫法度就是莫法度。
經歷那麼多醫劫藥劫,尹鴻飛根本不信娶一個女子來沖喜,就能把纏繞他多年的病痛給「沖」走。可是對霜若妹妹而言——「天下無難事」,她果真利用她那大無畏的精神,去把這樁陳年親事給追了回來。婚禮舉行的前兩天,神情威儀的靖王還曾攜同他那玉樹臨風的大女婿任昕額駙,登門來造訪尹家。
尹鴻飛深刻的記著,當時自己正病憾憾的躺在床上,連起身向兩位貴客打個躬、作個揖都辦不到,但他確實看見王爺和額駙兩人臉上同時閃過的兩種表情,一是讚歎他的才華——。那得歸功於他房裡那幾幅他藉以抒懷的字畫;二來惋措他的纏綿病榻。
不消說,王爺和額駙看見他苟延殘喘的病軀,便預見了水翎格格沒有幸福可言的終身。不過至少靖王和額駙都是有風度的人,臨走前,額駙殷殷叮睜,要他好好保重,並保證一回去就請他的妻子纖月鑽研醫書,為他的病症尋個醫方。
靖王則緊了緊他的手,當他沒病似的強忍著憂心說道:「鴻飛,今後翎兒就交給你了,還望你多加疼惜!」
當時的尹鴻飛除了報以虛弱的一笑,不知還能回以何言何語?
有這樣體恤人意的父親和姐夫,二格格理當如霜若所說,是個知書達理、不驕不縱的大家閨秀,只是沒見上一面,尹鴻飛實在無法揣測,水翎格格究竟是怎樣的儀態樣貌?也無從滿足他很久不曾被挑起的好奇心!因此在按擦不下好奇心時,他只好按撩下病體,於半夜三更、月寂人寐的時刻,獨自徘徊於新房門外。
大紅喜燭依舊亮晃著,它們的光透過窗紙,輝映成紅通的一片,可是房內卻渺無聲息,聆聽許久許久,鴻飛才輕推房門悄步人房內。
大紅喜燭當真亮晃著,但已近燃盡,室內別無他人,唯有一個女子伏在桌上睡著。
鴻飛初不敢走近,只遠遠注視。女子仍穿著一身闊如背心、中間綴以補子、下施彩色流蘇的華美霞被,風冠則置放於桌上。鴻飛肯定她就是水翎格格。
又等了小片刻,但見格格呼吸起伏均勻,似乎睡得十分深熟,他這才走到桌邊靜靜的審視。他終於確定妹妹霜若對二格格的形容並沒有誇張,她果真是貌如皎月、欺霜賽雪,尤其那兩道好比水墨畫中輕煙飄掛、似蹙非蹙的籠煙眉,配合著她如墨刷的長睫,看來真是雅逸極了。
可是二格格睡著的神情略嫌傷悲,甚至,她眼角還含著淚!嫁給他這種人,對她這樣一個千金貴體的格格來說,一定是極大的屈辱吧!
鴻飛落寞的想著,而她壓在鳳冠下那幾句墨跡未乾的詞。更令他心生黯然。
衣上酒痕詩裡字。點點行行,總是淒涼意。
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
這是曼幾道的半閡「蝶戀花」,在在表露出這個新婚之夜所帶給她的悲哀。鴻飛憂傷的審視她那猶如梨花帶雨的臉龐,心中一動的提起筆墨,在那半圖詞旁填上呈首詞的半閡:
蘭佩紫、菊簪黃,慇勤理舊狂。
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
這是曼幾道的半圖「阮郎歸」,應可道盡他內心的沉鬱情懷。放下筆後,他再悒悒的凝視水翎片刻,便拿起放置在床沿那件天青的披風輕輕替她披上,然後吹熄油淚將盡的喜燭。心緒雜陳的退出新房門外。
*** *** ***
翌日,天濛濛亮的時刻,水翎便由睡夢中醒來。夢的末梢,是一個外貌俊美儒雅的陌生男子,他正執著她的手,與她情深款款的對視。
醒來之後,水翎有濃濃的羞意與淡淡的張惘,她羞慚於自己怎麼會無端的夢見一個陌生男子?張惘的是男子的臉在醒來的瞬間便消失於她的腦海,獨留一對如星般晶亮的眼眸在她心版閃爍。
失神中回過神後,桌上那半闋被添加上去的詞,又令不知道是誰?竟在夜裡暗闖新房?昨晚她看所有下人都累了,便體恤的連馮嫂嫂和丫鬟虹兒都給早早遣退,沒想到她自己竟也累的吉服未換,便和著一肚子傷感,就昏沉沉的趴在桌上睡著了。羞人的是,她睡的大昏大沉,連有人進屋裡她都不知道。
那字跡,看來蒼勁雄渾,應是出自男子的手筆,會是誰呢?是誰膽敢夜闖格格的新房?水翎困惑著,心也懸著。
而令她懸心的事自然不只這一樁,婚禮完成後不過幾日,她便將單獨留在海寧,眼睜睜的自送阿瑪、姐夫和妹妹等人打道回京師。
和他們揮別的這一天,水翎感覺自己猶如一隻被自己族親放逐的孤鳥,煌涼又無依。唯一能讓她覺得寬慰的,只有自願留在海寧服侍她的丫鬟虹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