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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她的水來了。我支撐著坐起來,呷了一口,她盤了鬈的秀髮,有幾綹掉下來,髻拘得很鬆,很匆忙吧,臉上沒脂粉,坐床沿的椅子上看著我。

  我的精神好轉,道:「你們的聲音相似。」

  「我與誰?」她竟然問。

  「水玲瓏。」

  她垂下眼。

  「你的姐妹。」

  「我沒有姐妹。」

  「她……」

  「她是我妹妹,」陳悠然一笑:「滿意了?」

  「你妹妹現在何方?尚與王子一道?」

  陳搖搖頭:「回來了。」我追問:「你怎知道我的住址?」

  她咬咬唇:「張醫生告訴。」

  張某,你怎麼不直接告訴水玲瓏?不過,她知道了又如何?她會來看望我嗎?她不會。我望向陳,我是不能不感激的,她有心。

  「多謝你來。」我衷心的說。

  「也該多謝張醫生,他等了我來才離去的。」她淺淺的笑。看來她們與張彥真的很熟。

  這張某,也不是全不肯幫我,心一寬,精神更覺好起來。

  「怎麼會病倒?定是太操勞了。」陳柔聲的說。向我桌上的文稿望去:「尚在寫那些東西?」

  我有氣無力:「不是一流文章,但有最真的感情。」

  她笑:「你會有讀者嗎?」

  我不知道,我只是客串,一個客串、未有全心投入的人,不可以的苛求,我對她說:「沈禮的刊物有讀者,分佈全世界。」

  「全世界也不代表什麼。」

  「你到過很多地方?」聽她說話,彷彿經歷很多,但看她的人,又不像,她比她的妹妹單純,水玲瓏心事太多。水玲瓏的孤高冷傲,飄忽如謎偏就叫人心醉。

  「也不多。」她答。

  「為什麼不讓你亮相?」她總是隱蔽在一旁,靜看妹妹的風光。我問:她不欲外人知道她的身世,她的過去,她的親人,是嗎?」

  「你為什麼一定要知?你要寫出來?」

  我不寫出來。忽然,我發覺我也是一個怎麼的男人,如果我知道一定把資料「據為已有」,我苦笑:「我不是一個她記者。」

  「本來就不是。」她居然也有幽默,道:「讓我告訴你,水玲瓏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她的母親不是名女人,她也沒有被男人拋棄,更沒有產下私生子。」

  陳的說話多了,初次見她,到我店買表,還是嬌怯得很。我道:「陳,你開朗了。」

  「受段先生感染。」

  「也懂講話了,不過,適可而止,過份『懂』就變成圓滑了,並不好。」

  她輕輕道:「冰姐一早告誡我,最好保護自己的方法是少說話。」

  「白冰常常告訴你?」我道:「真是一個超級經理人,連人家妹妹也管到了。水玲瓏步步為營當然也是白冰的主意,她是國際紅人,也許需要如此,你只是一個普通人,何須拘謹?不過份便是,你又不渴求成名。」我大條道理。

  她淺淺一笑:「你又怎麼曉得我不渴求?」

  「因你的性格。」

  「求不到罷了。」她說:「有一分希望,人也渴求成名。」

  陳彷彿長大了,與初識時,判若兩人,真想問:你在學校是不是高材生?但這樣的問題又太滑稽了,學校的高材生代表什麼?

  「段先生!」

  「我叫段君。」原來要問:「你好不好也讓我直呼芳名?但想幾番不欲吐露,自也不便勉強。

  「段君你說我開朗了,我卻覺你心事重重,減了初見你時的神采。」

  她也看出來了,我只得承認:「墜進愛河,患得患失。」還說神采呢,不鬧笑話便上上大吉了。我輕聲道:「陳,你戀愛過嗎?」

  她雙頰一紅,垂下頭。

  我如開了水龍頭,收不住掣:「我戀上令妹,不能自拔。」

  「你四處告訴人?不是說戀愛需要儲蓄的嗎?」她說,垂下的頭沒有抬起。

  「那是別人態度,我願意昭告天下。」每次提起水玲瓏,都仿有千言萬語,欠的只是聽眾。我的落寞是,聽我訴說的人雖多,卻不是心目中喝念的那位。

  她抬眼,卻不正望我,只接觸我的衣襟:「你可以告訴她。」

  「面對她,話再多也說不出心坎中那一句。」我歎氣:「姐妹二人,就是在她面前不及與你般自在。你沒有予我壓力。」

  「因為你愛的是她。」

  「她跟你說起過我嗎?對我印象如何?陳,依你看,我有沒有機會?」

  陳站起來,背著我,沒有答腔,我下床,身子不穩,扶著牆,問:「怎麼了?」她前影頓了一頓,輕輕問:「如果她不是紅人,你還會傾倒嗎?」

  我沒有答「是」,因為我不知道。她目下是紅人,我受的教育和我的習慣,都不會為「假定」的事予「肯定」答案。

  她幽幽的說:「她沒有名氣,便便不會傾倒。世上都尚虛名,冰姐說得對。」

  姐妹都視白冰的話為金科玉律,不過,我也得承認,白冰有她的道理。

  陳轉過身來,燈影裡,看到她眼中,有淚光。我詫異,她卻擠出一個笑容:「你精神好轉了,我也得回去了,多休息一天,明天不要上班了。」

  「你不肯多留了。」

  「你要的是水玲瓏。」她的語調竟有點苦澀:「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沒有名揚國際,不能顛倒眾生。」

  「你是我的朋友。」

  「便不應逾份,做人要不逾價,不是你說過的嗎?」

  我道:「何時再見?」

  「和我?」

  「當然。」

  「真受寵若驚。」

  「陳,何出此言。」

  「頭一次央我讓你見白冰,之後一直央我代約水玲瓏,幾時說過想見的人,是我。」她竟埋怨了,畢竟是女人,我失笑,女人大都小心眼,陳也沒有便處,我故作輕鬆的說:「以為你與一般女人不同。」

  她道:「一度也以為你與一般男人不同。」

  我細味著她的話,她打開大門,走了。拋下一下重重的關門聲。倚坐在床上,我思量著她剛才的態度,好端端的,何故眼泛淚光?我無法明白。

  第八章

  女人弄虛作假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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