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幾天就要過農曆年了,天氣冷得讓人直發抖,但這少女一襲淡綠色的薄紗,纖細的身軀連件厚衣也沒穿,不懼寒風地走在街上,引起了不少路人的注目。但那少女沒注意到身旁的一切,她只在內心深處暗暗地回憶,多年前的一個晚上,當她還只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有位大哥哥緊握著她的手,他的手好有力也好溫暖。他是這麼說的:「改天我們回京的時候,我帶你去城裡最熱鬧的天橋底下看雜耍,吃糖葫蘆。」
言猶在耳,可是那竟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昏黃的燈光照射在她臉上,柔和心形的臉龐、嬌小嫵媚的唇形和挺直秀氣的鼻樑,配上那光滑細緻、吹彈可破的肌膚,那是張任何女人看了都會妒忌的臉。只有那雙大眼睛,流露出的竟是空洞的寂寞,任誰看了也不忍再回首一顧。
她不火不急地走完這條街,接著往城裡的福升客棧走去。站在這門板半舊的客棧前,她一點也不意外這裡將是她留在京城的惟一住所。這些年來她睡過比這環境更差的地方,若真要比起來,這裡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她一推開門,店小二便睡眼惺忪地迎了上來:「姑娘,小店都已經客滿了,你要住店請往別處去吧!」
那少女清脆的聲音響起:「先給我來個饅頭,再來兩碟小菜,我要在這裡等人。」她的聲音如同她的人一樣,聽來也是清清冷冷的。
店小二咕咕噥噥地走進了廚房:「就快要下雪了還會有什麼人要來呢?真是的,這種天氣不好好待在家裡還要跑出來煩人……」
那少女不理他,只愣愣地坐在那兒,癡癡地望著燃燒中的蠟燭,慢慢地吃著桌上簡單的菜餚。她在等,等一個十多年來相依為命、教她武功、助她報仇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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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了,門外終於飄起了雪花,今年的第一場雪早已下過了,這會兒再下雪就更冷了,客棧中燒起了一盆火,但還是抵擋不住入侵的寒氣。
店小二終於忍不住了。他走向前來:「姑娘,三更天了,我們店裡就要打烊了,你的朋友不會來啦,還是盡快找個地方睡覺吧!」
那少女沒理會他,連姿勢也沒變過。
店小二見她不吭聲,心裡有些發火,聲音也大了起來:「姑娘,你耳聾了聽不到我說的話是不是?我說我們要打烊了,你還是走吧!」
話—說完,門就被推了開來,風雪也竄了進來,吹滅了那盆火,也吹熄了桌上的蠟燭。店小二被風吹得連眼睛都張不開,只聽到身旁的少女低呼了一聲:「師父。」一眨眼就什麼也看不見了。若不是桌上還有那少女吃剩的半個饅頭,他真要以為連那個女孩都是他做夢夢到的。
他揉了揉眼,關上了大門,略微收拾了一下,就盡快鑽進溫暖的被窩裡去了。在這種嚴寒的天氣裡,發生了什麼事都是有可能的,他決定忘了這件事。
門外的街道上,一個黑衣蒙面人拉著這綠衫少女快速地飛奔在風雪裡,冷風一直在這少女的衣袖裡奔竄著。她覺得好冷,可是她不敢開口,因為握住她手的人比雪更冷。
她什停在城裡最大的妓院「紅袖招」門前,那少女吃了一驚:「師父。」
「別出聲。」她們身子一躍,便翻過了那高牆,來到了吟鳳閣。
「師父,我們要住在這裡?」那少女望著終年蒙著臉的師父,不解地問。
「是的!無歡,我已經打聽出來了,滿清的貴族子弟、親王貝勒們最喜歡來這『紅袖招』。我們住在這裡比住在小客棧方便多了。」那蒙面人冷冷地說。
這少女就是她千里迢迢從揚州帶到北京的報復籌碼,望著這少女日益美艷玲瓏的身軀,她無法不嫉妒。不憎恨,就連為這少女取的名字也要異於常理,無歡,無歡,一輩子也別想獲得歡樂。
無歡望著這從來就冷冰冰的女人,心中湧起了一股溫情。她捧了一碗茶,恭敬地端到師父面前:「師父,你這一路上辛苦了。」
「哼!沒什麼,只不過是跟著明驥那小子跑了一趟揚州嘛!那小子心腸倒好,三天兩頭地在揚州建屋蓋廟的,把揚州的百姓騙得團團轉。真有辦法。」她聲音悻悻然,頗不以為然地接過那杯茶來,揭開面罩下擺,露出了形狀優美的下巴,小口小口地喝著。
無歡乍聽到那久埋內心深處的名字,禁不住心湖蕩起陣陣漣漪,她咬咬唇:「師父,你不是說要去查查韃子皇帝的行蹤嗎?」
「你懂什麼?當今皇帝最寵幸的除了董小宛之外,就屬鑲藍旗旗主的次子明驥了。他是皇帝的左右手,剷除了他不是給滿清一個迎頭痛擊嗎?」蒙面人冷笑著望向她雪白的臉孔,瞭然於胸地笑了起來,「怎麼,他救過你,你不忍心對他下手?」
無歡咬咬牙,臉色一沉:「不!只要能報得了血海深仇,就算是救過我性命的人,我也必須除掉他。」
「對!你可千萬記得了,滿清的八旗首領、滿清的皇帝,個個都是你要報仇的對象,你一個也不能放過。」
這個夜裡,無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無法睡著,心中不斷上湧的全是小時候和大哥哥在一起天真無邪的片段回憶,她怎麼能對他下手呢?但她不斷地告訴自己,師父說的不會有錯,不會有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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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麗典雅的鄂比泰親王府,今天一早顯得格外的忙碌,下了一整夜的大風雪已經把馬路整個覆蓋住了,忙進忙出的僕人還得用鏟子把雪鏟開來,等著迎接剛從南方返家的貝勒爺呢!
「二貝勒回府了,二貝勒回府了!」
一陣喧騰的嘈雜聲,由門內向外湧出,大家都清楚地聽見自遠而近傳來的一陣馬蹄聲。那匹馬來得好快,轉眼間便到了王府前,從馬上躍下了一位身材挺拔、面目英俊,笑得非常和善的年輕男子。他一下了馬。便衝到敏慈福晉前,親呢地摟住了她:「額娘,外頭風大,您還是快進屋去吧。小心吹壞了身子,阿瑪又要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