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無常?見你被關在這裡,我的心早就失了準頭。你啊……太天真了,你自小就心地好,不懂得人心詭譎難測,就是會吃虧上當,這回甚至還要送命,你真傻……雲妹妹,你放心,我去求聶大人,他一定會想辦法。」
「聶大人?」
「嗯!我跟在聶大人身邊有兩年了,他是個漢人,雖在朝為官,可是他處處維護咱們漢人的利益,暗地裡寬赦了許多反清的好漢子。這『黑狼』明擺著和朝廷作對,處處打劫人犯,救了許多無辜牽連的百姓。其實我知道聶大人心底佩服這『黑狼』的膽識,可是又礙於律令,不得不追查緝捕。」
「果真如此,他……他真的是個好人。」品雲喃喃自語。
「什麼?你說什麼?」谷天時湊近身問道。
「沒什麼。天時哥,人生自古誰無死,如果……如果我真有不測,請你將我的骨灰送回白雲庵,和我娘的骨灰罈放在一起……」
「呸呸呸!我不准你說死,你要給我好好活著。雲妹妹,不要忘了咱們兩年前的約定,我的心還緊緊懸在你身上,你……」
「啊!天時哥,你的洞簫還在竹屋裡呢,我原本一直繫在腰帶上的。你知道嗎?我已經學會怎麼吹了,只可惜那洞簫匆忙中沒有帶出來。」她避開了話題,就是不願和谷天時談到感情的事。
谷天時原本晶亮的雙眼,忽地黯淡下來,頹然地說:「沒關係,是個不值錢的東西。你從小就愛音律,時時纏著要我教你,我老是推三阻四的,就是因為知道你天資聰穎,怕你一朝學會,就不會再來找我了。如今我很想教你,可是你……你卻反而不想學了!」他暗諭著品雲的心情。兩年前,她或許還對他有心;但兩年後,她另有所屬,不再心繫於他了。
如今他在品雲心中是否還佔有一席之地?這個問題不時在谷天時心中縈繞著,沒有解答。
品雲當然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卻只有假裝毫不知情。
當年她不過十五,根本還不識得情字,不過將谷天時當作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大哥哥而已。她哪裡知道,等到有一天她真的識情了,才是她憂患開始的時候。
此時正是七月,日暑夜涼,谷天時從牢房出來後,就往總兵府的正廳匆匆走去。還未走到正廳的長廊,就見聶大人在右廂房前的花園中納涼,在幽靜的庭園中,谷天時聽到他喟然長歎一聲,背影蕭索。
「聶大人,您一個人在這裡,小的斗膽叨擾,有一事相求。」谷天時打揖說道。
「來來來,天時,一個人月下獨酌還真不是滋味,來這兒和我一起共飲吧!」聶大人撩一撩前擺,示意他不必拘節。
「聶大人,小的是來請求您開釋楊品雲。她是我自幼在楊家屯一起長大的友伴,上月楊家屯遭到關長魔這群土匪洗劫,她才痛失親人,現在又遭這無妄之災鋃鐺入獄。她不過是單純的小鄉屯莊稼女,怎麼可能會和叛黨『黑狼』勾結,小的願以項上人頭保證,求大人放了楊品雲。」谷天時突然跪地叩首,一開口就像決堤的黃河,滔滔不絕,連聶大人賜坐都忘了。
「唉!天時,你跟著我多久了?」聶大人問道。
「回大人,到中秋就滿兩年了。」谷天時跪地仰著頭回道。
「你這小子,平日做事就是顧前不看後,你為朋友之誼盡朋友之義,情有可原,只是這次你也不看看你淌的是什麼樣的渾水,別說救不了人,連自身都難保!」
「聶大人——」谷天時急著想再說什麼,又被聶大人給打斷。
「你起來吧!這楊氏嫌犯只是暫時羈押在總兵府,皇上隨時都會派人來承接這案子,天時,我——力有未逮啊!」
「可是……等到皇上派人來,楊姑娘就如俎上肉,就算不死,活罪也難逃啊!」谷天時痛心疾首。若此時救不了品雲,她的下場堪虞啊!
「不錯!這『黑狼』和朝廷作對已有多年,朝中大臣不知道派了多少探子追拿,就是毫無所獲,就連他長什麼樣子,都查不出一點蛛絲馬跡。這楊姑娘如果合作的話,或許能讓朝廷順利追拿到黑狼,提早交差了事。」
「為什麼要這麼勞師動眾緝捕他?甚至連皇上都如此關心此事?」谷天時問。
「清兵入關,明朝滅亡,凡是異族統治都需要先剷除異己,再撫安。二十年前,幾個顧命大臣就雷厲風行地查辦了許多漢官和讀書人,處決了不少官員百姓,株連無辜。這『黑狼』起先不過專劫老幼或發配軍妓的女眷,但後來他連朝廷重犯也劫,完全不將朝廷律令放在眼中。皇上怕的是此人若真想反叛,恐將深得咱們漢人之心,若讓他有機會登高一呼,密謀造反,後果始料未及啊!
「如果『黑狼』真有反叛之心,他早該反了,為什麼到如今還不見任何動靜?甚至連杭州清幫的人也不知道這「黑狼』的身份。」
「所以朝廷才向咱們施壓力,一個是打著反清旗號的清幫柳玉成,一個是深得漢人之心的『黑狼』,這兩個就是朝廷要追緝的首要對象。鄭親王是第一個主張殺雞儆猴的人,他為了剷除異己,四處打聽密報,連我也是他們查究的對象之一。這一次你追查『黑狼』有功,雖然沒有抓到人,但是捉拿到了和『黑狼』有密切關聯的嫌犯,也算是對上頭有了交代。如果我再放人,你想想看,或許連我這總兵的位置都要坐不穩了。」
「那麼——到底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救得了楊姑娘的?」谷天時的語氣中帶著絕望。
「辦法倒是有,就看楊姑娘肯不肯。」聶大人捋一捋前須說道。
一聽到聶大人這麼說,谷天時一股熱血往上衝,急忙趨身向前,洗耳恭聽。
約莫半炷香時間,谷天時聽完聶大人的話後,沉思了許久,一抬頭看見月下的庭園中,花影朦朧、掩映生姿,驀地想起牢中的楊品雲。聶大人的辦法可不可行,他毫無把握,但若再無他法,品雲不但見不到這一輪明月,更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天日,想到此,他更是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