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她雖有滿腹的疑團,卻也不想再詢問了。品雲放棄了想追根究底的心情,任他擺佈,一路上以沉默來代替抗議,坐在顛簸的馬車裡,她從懷裡掏出了收藏在身上的洞簫和匕首,一遍又一遍地輕撫、擦拭。
三天後,他們來到了一處小鎮的市集裡,停在一家高朋滿座的客棧前。這客棧處在四通八達的中界,來來往往經商營生的客商們都會在此歇腿打尖。
這客棧就叫「悅賓樓」。
傅顏戴著掮夫的大圓草帽,一貫地蒙著臉,來來往往的人群已見多了這種千奇百樣的人,所以也不以為怪。品雲的腳傷還未復原,傅顏攙扶著她走下馬車。兩人踏進客棧內,找了處僻靜的角落,他扶她坐定後,自己端起早擺放好的茶水一飲而盡。雖然兩人的衣著樸素簡單,但傅顏一舉手一投足,就顯現出不同於凡夫俗子的雍容氣度,連依附在他身旁嬌弱的人兒也顯得如花般的明艷秀麗。傅顏吩咐小廝上幾樣小菜和好酒。
「待會兒有人來,你不要說話,讓我來應付,知道嗎?」傅顏替品雲夾了滿滿一碗的菜,把飯碗推到她面前,示意她用飯。
「吃完。你再不多吃、多長肉,我可會對你沒興趣的。」傅顏說道。
品雲朝他翻了翻白眼。她已經漸漸習慣了他的專斷和嘲弄,不發一語地低頭努力吃飯,只想早日恢復體力。
傅顏吃完,就將兩隻茶碗倒放,四根竹筷子疊在碗底,成一個井字。品雲看得滿頭霧水,但也強忍著默不作聲。
約莫過了兩炷香的時辰,一名個頭瘦小、形貌猥瑣的長鬚漢子走來,連寒暄也省了,低聲劈頭就說:「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
「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傅顏接道。
長鬚漢子又道:「征滅大清——」
「光復明土。」傅顏道。
這是清幫互相聯絡的口訊,只要對得出下聯,就是自家人,之後說話就沒有顧忌心。
「你好!在下是清幫於成易。」
「在下姓傅單名顏,葛師父的關外弟子。」
「你是傅公子!那你一定知道葛師父的行蹤,咱們清幫派了好多人四處在尋找他。」於成易問道。
「葛師父去世了,先前他在杭州就讓人跟蹤,引來清兵尋到了綠竹林,葛師父不敵,挨沒幾天就去了。」
「什麼?唉!咱們清幫又痛失了一位好兄弟、好棟樑。這幾天柳幫主鬱鬱寡歡,還不是因為幫裡的弟兄不合,良莠不齊;再加上柳幫主一直在尋找的親人又毫無下落……」於成易感慨地說道。
「於兄弟,她就是你們幫主在找的親人,楊姑娘。」傅顏指了指品雲。
「真的?原來葛師父說的不錯,他果然不負柳幫主的重托。」
「是的!於兄弟,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希望能親自將楊姑娘送到柳幫主面前。」傅顏說道。「這……傅兄弟,你知道,現在到處都是朝廷的探子,清幫的大本營一直都不對外人透露,你還未入幫,我……我得請示柳幫主才能帶你去。況且咱們還不知道這位楊姑娘是不是真的……」
「我不會強人所難,你防我也是應該的。我和楊姑娘就住在這客棧裡,柳幫主如果不相信我,大可不必理會我,三天後我自會帶楊姑娘離開,你們自個兒斟酌吧!」
品雲一會兒怔怔地瞧著博顏,一會兒又看向於成易,心裡正在掙扎著。傅顏說如果柳幫主不相信他,他就會帶她走,這是真的,還是只是他的另一個謊言?忽地,傅顏緊緊地握住了品雲放在膝上的手,示意她保持沉默,但她卻又隱隱覺得不妥,他們說的是她的一生啊,怎能就這樣三言兩語地說定了?
「如果是這樣,我這就回去請示柳幫主,明日午時我再回來客棧給你答覆。」於成易說完,退了兩步,轉身消失在客棧外的人車擾攘中。
傅顏刻意忽略品雲滿腹疑雲的神情,攙扶起品雲,跟隨著客棧裡的小廝來到一間乾淨的客房。「你好好地待在房裡養傷,他們會來接你的。」傅顏說罷就想離開。
「如果他們不來呢?我還要在這裡一直等下去嗎?如果我舅舅不來接我,你真的會帶我走嗎?」品雲問。
「會的,如果柳玉成不來接你,我就會來帶你走。但是如果他來接你,你就隨他回去吧,從此咱們就永遠不再相見了。」傅顏語氣堅定地說。
「為什麼?你把我的未來賭在這裡,要一起、要分開,都在你的一念之間,那我呢?有誰問過我,我要的是什麼?」品雲滿眶的淚又不爭氣地轉啊轉的。
「你以為我願意?自從在白雲庵裡見到你以後,我所有的計劃都變得困難重重,我已經越陷越深了——我只要你相信我……」傅顏小心翼翼地說出每一個字,但卻無法表達他的心意於萬一。
「什麼計劃?你還有什麼瞞著我?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你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你……你到底有什麼目的?」毫無心機的楊品雲從來不曾思考過這個問題,現在突然想起,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目的?我的目的你最好不要知道,你只要在這裡養好腿傷,什麼事都不要再想了。」傅顏說道,眼神犀利地逼視著品雲。
「是啊!不想,這是我遇見你以後就一直在努力做的功課。不想、不想,什麼都不想……」
品雲搖著頭不願再多說了,她捨不得離開他,但是心底卻不得不下決心。
傅顏看著她含幽帶怨的雙眼,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他斂了斂眉心,不願多慮,輕輕打開房門,而後「卡」的一聲,長長的聲響在凝結的空氣中劃過,他關上門,也緊緊地關住了品雲的心。
品雲在客棧中獨自歇息了一晚。傅顏一直沒有再回來,她對傅顏已心灰意冷,行蹤成謎、言行反覆,他的眉宇間永遠掛著深鎖的謎團,而她卻沒有開鎖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