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會回來了,她心底其實早有了這個準備。
正午時分,小廝上來收拾午膳後的餐具,打躬作揖地噓寒問暖,品雲當然不知,傅顏臨走前特別給了店小二不少銀兩,交代他們要好好地照應她。
品雲的腳傷早已復原,只是礙於人生地不熟的,一直不敢離開房間。百無聊賴之際,她拿起了洞簫,調了調手勢後,順口就吹了她駕輕就熟的《相思弦》。
簫聲忽高忽低,韻節清雅超脫,時如清婉燕語,時而又像淙淙流水……
「好一曲《相思弦》!」門外一位面目清朗的中年儒士,忍不住出聲。
「你……你是誰?你怎麼知道這曲子就叫《相思弦》?」簫聲戛然而止,品雲疑聲問道。
「我叫柳玉成,你……你一定是玉如的女兒,是不是?《相思弦》是我妹妹柳玉如十六歲時做的曲子,我怎會不知道呢?」
「舅舅?」品雲不敢相信。傅顏果然沒有騙她,她是有個親人。
「你長得和玉如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連唇邊都有一樣的小痣,這樣的長相、還有能吹出這樣的音韻,世上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假裝得出來,他們真的是多慮了!」柳玉成喃喃地說道,揉了揉眼,想要掩飾微微泛著淚光的眼眸。
「我娘親就是柳玉如,我爹就是楊照玄,有什麼好假裝的?」品雲問。
「唉!說來話長,其實你爹並不姓楊……」柳玉成仰著頭緩緩地說道。
他隨後進了房關起門,讓隨從在外等候。
拉了把椅凳坐下,一陣長吁短歎後,柳玉成開始敘述品雲娘親的過往。
原來柳家是前朝的高官,玉如是官家的名媛千金,然而她十六歲時和府裡的護衛相戀,遭家人極力反對。柳家刻意將那護衛遣派到邊疆參與戰事,就希望他戰死沙場,到時玉如的一場愛戀,就可如春水般流逝無蹤了;假以時日,柳家可以為女兒再另行匹配門當戶對的良緣。可是這如意算盤柳父全都打錯了!玉如竟然懷了護衛的孩子,柳父一怒之下,將玉如藏到奶娘的家鄉待產,想來個神不知鬼不覺。只是沒想到,清兵入關,大軍南下,柳家舉家南遷避禍,卻和玉如失了音訊。
柳玉如斷了生活的支援,在亂世裡遊蕩浮沉之際,遇見了楊照玄,才會大著肚子嫁入楊家,委身屈居二房。
多年後柳家衰敗,柳玉如的哥哥柳玉成竟成了朝廷要犯,十七年來他居無定所,從沒有成家,一心就想找到妹妹和柳家的親骨血。
「品雲,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還能找到你。礙於我的身份,舅舅這麼多年來只能派清幫的弟兄們替我找尋,葛師父知道這件事情後,便托他的關外弟子『黑狼』打探,想不到他真的不負所托,但我卻無法當面對葛師父和『黑狼』道謝了。」
「你也知道傅顏?」品雲睜大了眼問。
「知道。葛師父經常向我提到他,他就是近來官兵聞風喪膽的『黑狼』,我怎麼會不知道?」
「你見過他嗎?」
「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就是因為他從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清幫的弟兄才會對他有所提防。而葛師父遲遲不願引薦他入幫,也是怕他另有所圖。」
「另有所圖?他處處和朝廷作對、救了無數的漢人,你們還怕他另有所圖?」品雲不瞭解人心的複雜。
「品雲,很多事情都是一體兩面,好壞、正負、明暗、是非,我們往往看到的只有一面。就以清幫為例,明裡是喊著反清復明的口號,可是暗裡還是有許多流寇宵小仗著清幫之名打家劫舍。你還小,有所知、有所不知,改日我再好好地對你說。來!我帶你回清幫,人說見舅如見母,從今天起,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五雲山
品雲跟著舅舅柳玉成來到了五雲山。此處山林高聳,盤曲而上的石梯就有千級,品雲行動不便,因此就讓兩個清幫的弟兄抬著竹轎而上。山中有一雲棲寺,位置十分隱蔽,處在靄靄的雲端裡,可以環視諸山,原來這裡就是清幫的大本營。
品雲讓人帶領到一處幽靜的廂房,她環顧四周,雖然格局擺飾簡單,卻也是應有盡有。她從一個孤女、囚犯,進而成了清幫幫主之甥女,她是該無怨言了,只是被掏空的心,卻總是無來由地作痛著。
才安頓下來沒幾天,這一天落日之時,品雲就聽見長廊裡傳來了一陣騷動,有人敲著鑼聲四處示警,頓時長廊裡紛亂的腳步聲起起落落。
「清兵打上來了!清兵打上來了!」
不多時就見柳玉成衝進了房內,領著於成易和幾名弟兄,想要保護品雲的安全。
「成易,你們先護送品雲從山裡的小路出五雲山,我先到前面殺他幾個清狗。」柳玉成指示著於成易。
第6章(2)
「舅舅,不要走,我不要一個人逃,好不容易咱們相見了,不要再分散了……」品雲已受夠了流離顛沛、孤苦無依的日子,她寧可同生共死,也不想再和親人失散了。
「品雲,你放心!這種小陣仗我看多了,不會有事的。他們會送你到安全的地點,待我解決了這裡的事以後,我會找到你的。」柳玉成視品雲為己出的女兒,心中當然也是萬般不捨。
「是啊!小姐,咱們會護送你的,你放心!」一旁一個尖嘴猴腮的弟兄忍不住插嘴。
「你……你是誰?」品雲的眼裡露出了驚懼的表情。
「品雲,他是咱們幫會裡的人。」柳玉成說道。
「不!舅舅,我不會跟他們走的,這個人……這個人就是打劫楊家屯的土匪!他和他的同黨殺了我爹、殺了大娘和姐姐們,他還把我綁到一處山洞裡,要不是傅顏救了我,我也不會活到今天。」品雲認出這人就是在山洞裡對她輕薄的二柱頭。
「你說的可是真的?」柳玉成不得不對自己的弟兄起疑。他們清幫裡的人本就良莠不齊,吸收了不少流寇叛黨,想當初自己也是驍勇善戰的流寇頭子,現在雖然極力約束手下的操守,但畢竟力有未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