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呢?我大娘和姐姐她們……」品雲想要接過瓷杯,突然看見手腕上還纏有透著血跡的白布,頓時驚惶失措地顫抖起來。她只想回家,可是……她還有家嗎?
傅顏替她端穩杯子,想要安撫這受驚的人兒,可才一靠近,品雲就驚聲大叫:「不要靠近我!不要碰我!」
「楊姑娘,你不記得我了?一年半前,在楊家屯近郊的白雲庵,你救過我。」傅顏不再走近,輕聲說道。
「我不認識你,你蒙著面怕人見著,你一定是壞人!」
「不見得蒙著面的人都是壞人,我這麼做是有原因的。你還在驚嚇中,等你身體好點,往後的事咱們再作打算。」傅顏心裡有所打量。
「我要回楊家屯,我要回家。」品雲央求道。
「楊家屯已經……」看著楊品雲,他不禁遲疑了。不知道若說出來,她是否能承受得了?
「不要說了,我不要聽!」品雲大喊,不顧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絲綢褂子,翻身下了床榻就要往門外沖,怎知她的腿卻不聽使喚地癱軟下來。
傅顏一個箭步將她扶在懷裡。
一幕幕慘不忍睹的畫面又回到了品雲的腦海裡,不禁肝腸寸斷地痛哭起來。
「沒事了!別哭!」傅顏堅實的臂膀任她哭濕了一片。
「為什麼?為什麼?」品雲一聲聲地低泣。
「人生本無常,想開點。」他一生中從沒安慰過人,這會兒真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我要回去!我要去找我爹。」品雲又開始掙扎起身。
「你爹死了,楊家只剩一片廢墟,你已經沒有家可回了。」
「不!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她癱軟坐在地上,喃喃念著。
「我在十里坡無意間聽到了幾段江湖上的黑話,說他們要打劫楊家屯,我記得你是楊家的閨女,於是急著趕去找你,誰知道趕到楊家屯,就已經是一片火海了。」
第2章(2)
「你救了我?」
「嗯!我跟蹤他們,從山崖邊爬上洞穴,將你帶下山來。」他輕描淡寫地說。
說完,傅顏怔怔地瞧著她,見她哭紅了雙眼,淚珠還滴溜溜地在眼眶裡打轉,不禁心生憐惜。什麼時候才能在這淒苦的臉上,尋回那白衣庵裡言笑晏晏的小尼姑?他竟有一股衝動,想用任何事物來換回她的一笑。
一年半來,他總會在夜深人靜時回想著那個笑靨如花、流晶似波的女尼。她未進佛門,一肩烏亮的黑瀑用一圈灰錦緞攏在頸後,更襯托出她的花顏雪臉,而她的笑聲,亦有如鶯語燕呢……
天啊……他在想什麼?
「來,我扶你起來。」
「不要碰我!」
品雲心有餘悸,揮開了他的手,突然見到他手掌上有道干了的血痕,醜陋的傷口劃過掌心,另一隻手也是。
「你的手?」她站起身來,看著他的手疑問道。
「喔!我都忘了,不礙事。」傅顏縮回了手。
「你是為了救我才弄傷的,是不是?」品雲收起了淚眼,怔怔瞧著他。
「不是!與你無關。你去躺下吧!我叫嬤嬤拿床被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否認,他在心中嘲笑自己,他習慣了隱藏行跡,曾幾何時,竟然也習慣了隱藏心情?
他的口氣透著些許的陌生、些許的怒意,或許是為了她,心底就是一陣不快。他一陣風似的離開房間。他氣自己,竟然為了她費了這麼大的工夫、竟然為了她心痛、竟然……
他還有很多未竟之事,怎麼能為這兒女私情耗費時間?更何況他還有計劃要完成,一個必須不擇手段的計劃,他絕不能被感情左右。
品雲見他來去如風,轉瞬間又消失在眼前了。空蕩蕩的屋裡只有她一個人,她勉強靜下心來,漸漸回想起一年多前她在白雲庵救他的情況,她認得他那深邃的雙眸,但除此之外,她什麼都不知道。他是誰?她能信任他嗎?該留?該走?品雲心裡反覆思量,繼而想到家人的慘死,不禁再次倒臥在床榻上痛哭失聲。
傅顏走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三天來,雖然品雲的外傷都已經治癒,可是好不了的是心口上的傷。
每一夜,她都睜著眼睛到天亮。
「小姑娘,我想你已經好多了,不如到外頭走走,心裡會暢快些。來,先吃些東西。」老嬤嬤替品雲端來了幾個素菜包子,但凝神靜聽,知道她還是躲在房內,一步都不曾踏出。
偌大的四合院裡,只有她和老嬤嬤兩人。院內的屋牆呈褐黑色,古老而暗沉,四周是漫無人跡的竹林,儼然有些山野荒廟的風味。老嬤嬤雖然眼盲,但她熟知四周地形,除了身影緩慢之外,與常人並無兩樣,還時時細心地替品雲打點一切。
「我不餓。」品雲蜷縮在床榻上,聲音輕軟無力。
「怎麼會不餓?你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常人怎能受得了?別看我是個瞎老婆子,做幾樣粗茶淡飯的還難不倒我呢!」
品雲聽老嬤嬤提到了瞎眼,忍不住問道:「老嬤嬤,您的眼睛是怎麼弄瞎的?是有人弄瞎您的嗎?」
「這……這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老太婆年紀大,記不住了。」老嬤嬤說得勉強,連品雲都覺得有蹊蹺。
「是不是他?」品雲又問。
「來來來,我帶來一樣東西,你看了一定會高興。」老嬤嬤並不回答品雲的話,轉身岔開話題,「你瞧瞧,這一定是你的!三天前我幫你換下了衣服,今天才拿到溪邊洗,我摸到了這支洞簫,還緊緊地綁在你的裙帶上。我不小心弄濕了點,不知道還能不能吹?」說完,她從腰間拿出了一支漆黑的洞簫。
「啊……是天時哥的。」品雲見到了這洞簫如見到了親人一樣,接過簫,緊緊地將它抱在懷中,泫然欲泣,這已是她僅存的一樣東西了。
「天時哥是誰啊?小姑娘,是不是你的情哥哥啊?」老嬤嬤知道,這歡愉的聲音一定蘊藏了相當的感情。她眼睛雖瞎,但她的心可聽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