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你我有滿腹的心疼、感激,和深情縷縷,也答應要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只要一想起那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一想起你奔馳在賽車場上,就好像要奔向地獄之門,我的心就沒來由的感到恐懼,但要你放棄賽車,放棄你唯一的夢想,我就發覺自己的不夠善解人意,畢竟你已經為了我放棄了所有,我怎麼能再要你放棄你僅剩下的那一點點的豪情壯志?
那麼,為了避免歷史重演,我只好一走了之。讓一切都回復到原來的最初,就當做我不曾在你生命中駐足過,不曾和你一起來到這裡,而你也不必為了我避走他鄉,流浪在此。
總之,我從哪裡來,就該回到哪裡去。總之,也請你不要來找我,就算你找到了我,我也不會跟你回去的。逸風,下這樣的決定,我同樣受盡煎熬,終究人事間裡有許多事我們無法明白。或許,是緣盡情了,是命運的捉弄,但我只求你,好好的保重,別為我而灰心喪志。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不告而別,有許多的無可奈何,有許多的情非得巳……
那字字句句,如萬蟲鑽心般的在他體內啃噬著,引起陣陣的劇痛。
然後,他把那張信箋揉成一團,丟進了字紙簍裡,整個人跌跪在地上,大聲的哭喊著。
「我不信!我不信!依盈,妳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離開我的身邊?就算妳恨我,恨我讓妳日夜擔憂,恨我讓妳失去孩子,妳也不該判我極刑,給我這樣重的懲罰,妳回來,妳回來,妳回來……」
他的聲聲呼喚,並沒有喚回依盈。好不容易,在楊家偉的好言相勸下,把他從陰暗的谷底拉了起來,重新回到賽車場上。
一年後,就在他最意氣風發的時刻,他卻突然從東京賽車場裡消失了,一個人悄悄來到北海道,在阿寒湖畔買下了這棟小白屋,也從此住了下來,但心裡的那道傷痕,依舊是那麼深,那麼痛。
他知道,他根本忘不掉依盈。尤其,每當夜晚,她總是出現在夢中,用哀怨的聲音對著他喊:
「逸風,把孩子還給我,把孩子還給我……」
這句話讓他覺得對依盈的虧欠,而讓心胸深深的絞痛著。
忽然,一陣冷風吹來,把他從記憶中拉了回來,他不禁打了一個冷顫,眼睛直勾勾的望著滿天的星斗,望著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彷彿有一個美麗的身影,從那如煙、如夢、如幻的朦朧中走了出來,也好像在低訴著一段淒美哀怨的故事。
他不自覺的把手放進了口袋裡,卻發覺早上吹奏的那把口琴,依然留在外套裡。不由分說,他就吹奏了起來,是他熟悉的一首日本民謠,叫做「摩利莫之歌」。
接著,一個五官細緻、長髮飄逸的女孩,就在那曲子的節奏中,閃進了他的腦子裡。那輕盈淺笑、那美目倩兮、那明朗若星就好像一股清澈的溪水,流過了他的心頭,流經過了他的每一根髮絲。還有她的聲音,也清脆的在他耳畔不斷的響著。
「原來你會說中文,我還一直以為你是個小日本呢!」
他不覺心中一跳。
立刻,他想起了早上在湖畔作畫的那個女孩,想起她有一雙盈盈如水的眼睛,也想起她翩翩若夢的坐在湖岸上,輕輕揮動著彩筆,是那麼的美麗浪漫、是那麼的清新脫俗,好像是從浩瀚如煙的水面上走來,帶著幾許淒迷、幾許夢幻,把他整顆心都眩惑了。
於是,他不停的讓口琴聲在冷風中迴盪,伴著秋潮、伴著霜飛。一直到天亮,他才衝到前院的石階下,跳上他的車子,對著山下飛馳而去。
第三章
在阿寒湖山下的附近,有一個叫做「旭川」的小城市。
古樸的小鎮,雖然滲雜著現代的建築,但也仍舊保留著日本最傳統的街道和房舍。
尤其是在近郊的老街上,有一棟百年歷史的漂亮宮宇,是這兒保存很好的一座古老藝術館,一年四季,都有安排私人收藏的古文物,或者現代陶瓷之類的文化展覽。而今天,館內正有一項定名為「銅之器」的展示,是一個考古學家把他從世界各地收集而來的銅雕,重新整理,受邀在這兒舉行參展。
由於每一件的古銅器,不論打造或鑄工都極其精細優美,而且頗具歷史價值,所以吸引了不少當地人前來參觀,而這些人潮裡,嫣藍也在其中。
這一天,在「小潮」裡,她剛用過早餐的抹茶和糕點,就走出了房間,卻在甬道上碰見旅館的老闆娘,也就是健吾的姊姊千鶴子。她一見到嫣藍,就用一臉的笑容和熱忱的聲音說:
「嫣藍,妳想不想到山下的小鎮去走一走?那裡的藝術館正有銅雕展覽。剛好旅館裡有一批客人要回去千歲市,我派了一部車子送他們到旭川的車站,妳可以順道一起下山,不過,回程的時候,妳就要自己搭出租車回到阿寒來。」
因此,她來了。一個人靜靜的站在藝術館裡,欣賞著一件件古意盎然的銅器。有埃及的法器、日耳曼民族的古劍、阿拉伯的器皿、古印度的手飾、還有中國出土的銅鏡、銅鐘,以及杜康酒杯……彷彿每一件古物裡,都流傳著一段神奇的佳話。
驀然,她停在一件用青銅雕塑的人像前,整雙眼睛都閃亮了起來。
那是一個中國古代仕女的雕像,高高的雲髻、細緻的輪廓、飄然的衣袂,猶如在吹奏著一把像是胡笳的樂器,尤其那模樣兒,如仙似幻,而整個雕工也純熟精練、完美無缺。一下子,把她的心給緊緊扣住了。
然後,她看見那座銅雕前,立著一塊小小的牌子,上面醒目而鮮明的印著四個漢字:水神奇緣。
嫣藍不禁被吸引了,這樣鬼斧神工的銅雕、這樣美麗動人的女子,還有這樣浪漫奇情的名字,難道這背後也埋藏著一段纏綿悱惻、感人肺腑的奇緣嗎?於是,她又繼續去讀那牌子上另兩行更小的字跡,用中文和日文清清楚楚的標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