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適坐在椅中的北海蹺著長腿,不置可否地看著他,並無阻止他的打算。
「你想怎麼做是你的事,但……」他慢條斯理地再道出另一個即將成真的事實,「若我沒料錯的話,不久之後,你也會死在人子手上。」在他急著為女媧報仇前,他還是先想法子讓自己活著,或許會比較實際一點。
天孫的身子微微一怔,而後極其緩慢地轉首看向早已預見到結果的他。
「在有了女媧的例子後,你還願不願為神子而死?若要抽腿,現下還來得及。」
說起責任感,只怕他比女媧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不像你那般自私。」天孫執著地朝他搖首。堅定的目光,看來有些銳利,「天宮是我一手創造的,天宮神子們的生死,理當由我來負責,我絕不會讓人子滅了天宮!」
不在乎他人如何看待他的北海,低聲笑了笑,冷不防地斂去了笑再問。
「你怕嗎?」
「怕?」生性高傲的他,揚起下頷嘲弄地問:「我怕什麼?「
「我也不清楚。」只懂了一半的北海,語帶保留地把話還給他,「這得問你自個兒才成了。」
徘徊在殿外的雲朵,在狂風勁吹下,如浪濤般湧進殿內,遠去了天孫陰側的面龐,也遠去了北海質疑的日光。
隨著時光逝去,在沉睡與甦醒過後,百年前,北海沒有確切的答案好回答天孫的那個問題,卻在百年後,有了答案。
隱隱約約的,可聽見自遠方海面上所傳來的戰鼓聲,飄浮在海上的狼城,城身在狂風中無一絲動搖。坐在殿台上遠眺著遠方戰況的北海,一頭黑髮,自在地在風中搖曳飄動。
身著一襲綠衣的漣漪,兩手按在殿欄上,聽完了他所說的那些過往後,在風中回首看向他,不解地問。
「為何天孫要轉世回人間?他不甘心嗎?」
「對。」
她愈想愈不通,「既然天孫無視於凡人,那天孫為何還忌憚於浩瀚,甚至視他為可匹敵的對手?」
「他只是害怕。」北海毫不掩飾地咧笑,「就與其他的神人一樣。」
「怕?」
「因為他們不相信,人,可以比神還重要,甚至重要到可取代他們的地位。」
就為了這麼一個小小的心結,所以才搞得天上天下一片烏煙瘴氣的,在他看來,那些執著於神與人這老問題的人們,全都是吃飽太撐。
「這有什麼好怕的?」漣漪裊裊移步至他的身旁,低首問。
他掬起她一繒長髮,湊至唇邊親吻。
「倘若一個凡人在眾多凡人心中比神還要值得仰賴,甚至成了凡人們心中的信仰,那麼,這座人間,還要神做什麼?」
在曾經擁有過權力之後,無論是人與神,都很難忘懷那種至高無上的滋味,為此,一旦自己的地位有了動搖的危險時,別說是人,就連不該太過干涉人間的神,也無法就這麼眼睜睜地拱手讓出主宰的地位。
「你呢?」她瞄著一副像是置身事外的他,「你怕不怕?」同樣也是神人的他,與天孫不同之處,只在他沒有死過而已。
他不以為然地問:「你認為我會在乎這些?」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她想了想,「你不會在乎。」當年的兩界之戰他都可以袖手旁觀了,甚至,就連他一手創造的海道,他也可以扔下百年不管,他又哪會去在乎人與神哪個比較重要?
「還是你瞭解我。」他拉住她的長髮,攬過她的纖腰吻上佳人的芳唇。
「那頭的事,你打算怎麼辦?」漣蹣推開他的俊臉,一手指向正在海的那一端以生死較勁那些人。
北海挑高了眉蜂,「這就得看帝國那位殺了無數罪神的將軍,他究竟有何能耐了。」
JJWXC JJWXC JJWXC地藏——
帝軍與地藏之軍,兩軍在馬秋堂所率的大軍再不能沒有飲水時,在這日正式交戰於玉門隘口補。
身為兩軍的主帥,阿爾泰與馬秋堂,在開戰後,很快地即在漠地裡找著彼此的對手。
「你想滅地藏?」面對不讓他們輕易踏入玉門隘日一步的阿爾泰,馬秋堂面無表情地同著這名同胞以及轉世女媧。
對於手下之軍很有信心的阿爾泰,只是全權將那個領軍想入侵玉門隘口的段重樓,交給連孔雀也信任無比韻紡月去對付,而他自己,則是好整以暇地來對付這個擁有神器的馬秋堂。
他伸手扳扳頸項,「我無意如此。」
「那你為何來此?」
阿爾泰坦然一笑,「我不過是想殺光所有想成為女媧的人而已。」
整個人怔在這答案中的馬秋堂,當下只覺得似有盆冷水自他頭上澆下,令他遍身寒冷徹骨。
「什麼……」先前,他猜遍行徑令人摸不著頭緒的阿爾泰,會背叛地藏投效帝國的所有原因,但他怎也猜不著,他所想要自阿爾泰身上挖掘出的,竟是這等令地藏之人心冷的答案。
「地藏不需要女媧,而我也不允許有人成為她。」也不管他能不能接受這事實,阿爾泰繼續道出從沒告訴過任何人的心願。
接踵而來的另一個未曾知蹺的事實,就像把鑲嵌在傷口上的利刃,它穩穩地卡在骨頭裡。拔不出、拿不掉,又讓人痛徹心扉。淬不及防的憤怒,它來得是那樣的快,額上青筋直跳的馬秋堂,忍不住憤聲朝他大吼。
「但你就是女媧!」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身為女媧其一,他怎能這般對待女媧?
阿爾泰—臉理所當然,「因此我比任何人都有資格動手不是嗎?」
遠遠徘徊在西天的夕日,將遍地的黃沙染成一片怵目驚心的血紅,艷霞的光影自阿爾泰面上的輪廓上走過,影晦影明,令馬秋堂怎麼也看不清他此刻真正的模樣。
當風兒吹揚起近處沙丘的陣陣飛沙時,在阿爾泰耳邊所聽見的,並不是歲月悄聲逝去的聲音,而是一根根戳進女媧心房的針,在狠狠刺進後所發出的心碎聲響。而眼前這一片女媧不願再踏上的紅色大地,則是當年的女媧汲出心底最深沉的血淚,一點一滴灑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