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洗被單嗎?怎地不叫我?」一個溫雅的聲音從右方的側門處傳來。
那是一個削瘦的青衣書生,左手抱著幾本書,右腋夾著七八個滾動條,原本打算往前面學堂的方向走去的,路經這邊,瞥見了她們,緩步過來說著。斯文俊秀的面容十分白皙,雖是顯得贏弱了些,但那雙星芒般的眼,卻是很有精神。
他是劉洛華,嚴茉蘇的夫婿。二十四、五歲的年紀,是個無書不歡的學者,老被嚴茉蘇戲稱為書默子。不僅在自家書院講學,在縣令的力邀請求下,晚上還得到官府興的義學去當客座。
這人,平日下是讀書就是教書,人生也只有這兩件事了。這種連吃個飯都要人家三催四請的人,還能指望他對生活有什麼貢獻?只求他別讀書讀到廢寢忘食地餓死在一堆食物中間,大家就額手稱聿啦!
嚴茉蘇見是他,立即擺手道:
「哎!你別過來,不是說有人向你求宇嗎?忙你的去,這邊我們三個來就成。」老實說,她這夫婿的體力甚至還比下上他那兩個妹妹呢,別添忙就很萬幸啦,還指望他幫忙呢!她是一點也下敢想。
不過劉洛華已經將衣袖捲起,露出他那枯枝一般的細瘦手臂,完全沒自知之明地道:
「你們可別瞧輕我,想當年娘親走得早,我可也是一手帶大這兩個妹妹,將她們養成如今這般可愛健康的模樣,可是什麼事都做過了呢!就說這被單吧,看我一個人就能將它扭干、干、干……」才說完大話,瞬間便氣喘如牛。呼呼呼呼地,差點沒給閻羅王招去當西席。呃……情況有點尷尬,就跟他的瞼色一樣。
嚴茉蘇冷眼旁觀著,也不阻止,由著他去要寶,然後讓他自己曉得要慚愧,看他還敢說什麼大話。
站在一邊的輕煙與蒼秀忍俊著,終是看不過去。好心上前接過那條又濕又重的被單,讓兄長得以從這種狼狽中解脫。
「哥,你還是讀書去吧!」輕煙這麼說。
「是呀,洛華,任何比書還重的東西你根本拿不起來。只要你還捧得動飯碗、拎得起箸筷的,我們對你也就無所求了。」
劉洛華被妹妹這麼一說,頗羞愧地直搔著腦袋瓜,結果把原本梳得整齊的髮髻也給搔成凌亂,引來嚴茉蘇的抗議--
「洛華!我給你梳好好的一顆頭,你又要搔亂,都搔成路邊流民啦!你再這樣,以後我給你梳頭,才不管你拒絕,一定要給你上香油定型哦!」
劉洛華聞言驚得連連擺手後退告饒:
「別別別!你可別將我那樣整治,我最怕那些香油香粉的了!何況嚴老爹也消受不起那濃郁的味道不是。」
嚴父長期為鼻疾所苦,聞不得花香、禁不得四季轉化,已經嚴重到無法順利呼吸,逐漸有哮喘情況了。家裡為了老人家的身體著想,從不使用有香味的物品,就連美麗的香花也只能擺在前頭的書院欣賞,進不得後頭的。
嚴茉蘇最見不得別人服裝儀容邁遢的了,赤腳定向劉洛華,雙手往他肩膀一壓,完全不費力就將他的身形壓低,讓他差點跌坐在地,幸好及時屈膝蹲著,才沒出醜。
「你你你,做些什麼?」劉洛華擔憂地問。
「給你梳頭。」別見嚴茉蘇今日只是簡單打扮,但那只限於衣服,因為怕弄髒,所以才不得已穿幾件破舊衣服。至於那些叮叮咚咚的頭飾可一件也沒少!她只消隨手往頭上一拔,都能抓到一柄精雕的木梳呢!工具齊備得緊,讓劉洛華連開溜的機會都沒有。
「不用啦!你們忙洗滌呢,而我、我也有一些字要寫給人……」
嚴茉蘇嘿嘿冷笑,只給這麼一句:「你認命吧!」
無視劉洛華的哀嚎,嚴茉蘇開始利落在他頭上作威作福,旁邊的人同情有之,卻是不敢吭聲的。
大家都知道,這嚴茉蘇不僅喜愛裝扮自己,也見不得別人披頭散髮、服裝髒亂的。有時家裡得閒,她還會跑去前面給小孩兒梳頭,嚇得那些當日有射箭或鞠球科目的人,都會躲得老遠,不給她看見。
「哎哎!茉蘇,會痛……痛痛痛,可以啦,唉喲!真的可以了,我的頭髮快被你拔光啦!」忍性堅強的劉洛華終於還是大呼小叫出來了。
這正是,就算嚴榮蘇梳的頭很好看,卻沒有一位孩子願意給她「凌虐」的原因了--畢竟實在是太痛不欲生啦!
「再一會兒就好啦!你叫些什麼?我這樣還不是為了給你添面子,瞧瞧那些夫人小姐的,哪個不讚你是所有書院裡最斯文俊美的山長?光這一點,想方設法也要把孩子往這邊送來讀書。若你堅持邁遢,學童跑光了你負責呀?」
「……嗚……噢嗚!唔……唉喲!」被訓話後,不敢反抗,只能哀怨地低鳴,有時真的太痛了,才會叫出來。心裡則默背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唉喲!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這時,解救他於水火的聲音遠遠揚了過來。還是楊榮那慣性的大呼小叫,但這次的驚恐似乎更巨大些,讓劉洛華與嚴茉蘇都頓住動作。
「老師、老師!咱們門前、門前,被射了一枝箭,箭上還刺了一隻死貓呀!」
「什麼?!」嚴茉蘇倒抽了口氣,叫出來。其它三人都嚇得臉色煞白,連呼吸都嚇忘了,更別說開口講話了。
她忘了自己還沒穿鞋,就奔向小門,正好與找過來的楊榮對上。她用力拍了下他的胸口道:「冷靜!跟著我。」然後領頭往前面大門快步走去。
這時,屋頂上有一抹藍影率先往前頭飛掠而去,無人察覺……
地面上的人一片慌亂。
「呀!是!」雖然已經上氣下接下氣了,但楊榮還是拼著一條小命邁步跟著她後頭跑。
「上頭有字條嗎?」她問。
「我、我不敢看!」楊榮羞愧地回答。「一看到那箭,我都快厥過去了,哪敢走近端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