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兒別走,告訴我吧!」對她語中的譏誚置若罔聞,曲無瑕連忙拉住她的衣袖,她想知道爹到底做了什麼。「就當是訴苦抱怨好嗎?求你告訴我,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書兒原想將她的手甩開,但接觸到那雙若有所求的眸子,態度不由自主地軟化下來,撇了撇嘴,不甚情願地開口:「我們家原是曲家的佃農,有一年因蝗害歉收交不出地租,曲衡非但不肯給我們延交的機會,還趁此逼我爹簽下賣身契,將我賣到青樓去……」書兒眼中盈滿憤恨,彎身一把攫起褲管,除下鞋子,赫然出現的是一條條觸目驚心的疤痕!「這就是當初要被拖到青樓去時,他們硬要把我裹成小腳所留下來的傷痕!要不是爺剛好經過救了我,還幫我家付了地租,我現在就只能在妓院裡賣身賣笑了!」
那一條條糾結的疤像燒紅的鐵烙在曲無瑕的心坎,她捂緊了唇,震驚地望著那一道道訴說殘酷暴行的傷痕。
她沒有裹小腳,因疼她至極的曲衡不肯讓她受這種苦,不論別人怎麼勸都不讓她裹小腳,反而還朗笑著說:「曲家的財富可讓所有求親者趨之若騖,根本就不需要裹小腳去迎合別人……」那豪邁自信的笑聲彷彿還在耳旁,現在卻和眼前那慘不忍睹的足背構成了一幕可笑、諷刺的畫面。
那傷多痛、多重?望著那微微變形的腳,曲無瑕只覺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原來她的幸福全都是建立在別人的犧牲之上!慕容恕一家三口的犧牲換來了她的生存;書兒如此的犧牲換來她衣食無虞的安穩生活;除此之外,還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爹為了創造出曲家的富貴,到底還做了哪些殘酷的事?
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書兒動了動足掌,撇嘴自嘲道:「這只花了大半年的時間就恢復了,現在依然能走能跑,沒什麼,跟那些真被裡成小腳賣到青樓去的人比起來,算是很幸運了。」
曲無瑕狠狠地咬唇啜泣,舌尖已隱隱嘗到血味,可肉體的痛卻怎麼也比不上心理的痛。過去純潔無知的她是多麼地傻?從前的她很少哭的,因為她被無知的幸福包圍著,她見不著罪惡,環繞她的儘是善良的笑顏;可現在她卻常常以淚洗臉,因她已明白那幸福的一切都只是假象,是爹用殘忍的手段所營造出來的假象!她好痛恨自己生在富裕的曲家!
看到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柔弱模樣,書兒忍不住對她感到同情。等察覺到自己的想法,書兒連忙斥責自己:「瘋了不成?」自己的遭遇比她可憐上千百倍,幹麼可憐她啊?對自己這反覆的情緒感到不滿,書兒穿上鞋,將持起的褲管放下。
「反正只要牽扯上曲家,我們這些貧窮百姓就沒有什麼好下場,比你家養的畜牲還慘。畜牲大不了被吃掉而已,我們不僅被吃,還得受盡折磨。」越說越感不平,她沒好氣地問。「大小姐,你還想問些什麼?你還想說你不知道些什麼?」
「我現在知道了……」曲無瑕低垂羽睫喃喃低道。「你們家現在還是曲家的佃農嗎?」
「怎麼可能?當然是爺收容了我們全家。」書兒翻翻白眼。「這府第的僕傭和四周的農戶全是爺從慘無人道的曲衡手中救下的,而且爺還給我們安全無虞的生活,所以,永遠也別妄想賄賂這裡的人,那是沒用的。」
曲無瑕拭去滿頰的淚,拉過書兒的手,將一項物品塞進她的掌中。「書兒,這東西給你。」她柔聲輕道。
書兒攤開一看,正是昨日那塊被她退回的玉珮。「你做什麼啊?都跟你說沒用了,這種骯髒的東西我死也不會收……」她怒道,手一揚就要擲回。
「這保平安的。」曲無瑕連忙阻止,急急解釋。「這是我外祖母傳給我娘的,跟我爹絕對沒有關係。你收下吧,可以消災解厄、保平安的。」
保平安?怎不說它價值連城不是還來得吸引人?狐疑地瞄她一眼,書兒發覺她完全不懂這個大小姐在想些什麼。「你這麼討好我,我也不會放了你的。」
「我知道。」曲無瑕點頭,揚起一抹帶著淡淡哀愁的微笑。
書兒眉頭皺得更緊。「我也不會因為這樣就對你好的。」
「在我們曲家對你做了這些事後,你對我已經夠好了。」曲無瑕忍不住又悲從中來,連忙抑下心中湧然而上的難過,強顏歡笑道。「我真的只想能保你平安順遂而已,你收下吧!」
書兒猶豫了下,終於握在掌中。
「最好能掛在頸項,藏在衣內,貼身放著這樣效果更好。」曲無瑕拿過玉珮,輕柔地為她掛上脖子。
看著胸前的玉發出溫瑩的光芒,沉甸甸的,像是壓在她的心頭。書兒沉默著,無法理解心裡的矛盾滋味為何。
***
「沒用的狗奴才!把她給我拖出去!」激烈的吼叫聲突然從曲府大廳傳來,把走到廊外的季子熙嚇了一跳。
有兩個傭僕拖著一個滿身傷痕的人走出了大廳,那人像是沒了意識,垂著雙足讓人拖曳而行。季子熙擰眉看去,忍不住微微一驚——她是無瑕的奶娘啊!
曲衡連無瑕親如養母的奶娘都能打成這樣,若是讓他發現了他是為了曲家的財富才和無瑕成親,怕不當場被碎屍萬段?季子熙臉色變得青白一片。
「誰在外面?」又一聲怒吼。
「姨丈,是子熙。」他急忙收回心神走入,抱拳一揖。
「連那麼大的一個人也會弄丟,死了乾脆,沒用的老傢伙!還有官府裡養的全是批蠢材!杭州城也才這麼一丁點大,居然連個人也找不回來,看我以後還供不供應他們銀兩!」曲衡依然凶狠地忿忿罵道,順了口氣,才看了季子熙一眼。「你那邊有沒有什麼消息?」
「沒有,真的很抱歉。」季子熙垂首低道,神色間儘是恭謹,不敢讓曲衡發現他只是敷衍找找而已。他才不在乎曲無瑕的下落,他在乎的只是能不能得到曲家的財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