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點頭,香舉至胸前,口中開始唸唸有詞,模糊的語音讓人聽不真切。只見她拜了一拜後,起身插香,然後再次點了燃香,又做了一次拜祭的動作後,才起身去扶曲無瑕,開始收拾祭品。
看著婦人忙碌的動作,曲無瑕輕含下唇,思忖了會兒,而後開口輕道:「奶娘,為什麼每年清明您都會多準備一份祭品?那人是誰?跟我和爹有關嗎?」每年她都見奶娘多做這個舉動,可神案上除了娘的牌位外,已無他人。怕出嫁後沒有機會回門祭拜的她,決定將存在心中多年的疑惑問出。
沒料到她會問出這個問題,婦人微微一怔,隨即強笑帶過。「小孩子別問那麼多,反正你有跟夫人說到該說的話就好了。有沒有要夫人保佑表少爺會永遠疼你呀?」
曲無瑕臉驀地紅了起來。這種羞人的請求,她哪好意思說?「奶娘,您老愛取笑我。」她低下頭,羞赧地嗔道。
「奶娘哪有?這可是天經地義的事呢!」婦人呵呵地笑著。「反正小姐也毋需擔心,表少爺待小姐那麼好,兩人一定是白頭偕老的。」
「奶娘!」她那與櫻爭妍的嫣容更燙了。
「好,你臉皮薄,奶娘不說。」婦人提起收拾好的祭品笑道。「天色已晚,咱們該回去了,否則待會兒表少爺來沒見著你,可不知道要多失望了。」
曲無瑕羞窘得直咬唇瓣,不知該怒還是該笑,只能紅著臉往外頭快步走去。這個舉動,又引起了婦人促狹的笑聲。
為了保持寺廟的靜幽,曲無瑕沒讓轎子和其餘的僕傭們接近,她們得走過風景優美的白堤,才能到達停轎的地方。
曲衡不喜她外出,所以這難得可以窺見西湖美景的機會,是她每年期待的時刻。湖光瀲灩,垂柳輕擺,西湖引人的雅致盡在眼前。白堤外的瑰麗景色讓曲無瑕看得出神,足下的速度不自禁地慢了下來,柔美的臉龐浮現一抹微笑。
嫁給子熙表哥後,不知他會不會常常帶她來這裡遊玩?曲無瑕心裡起了這個念頭,但才只片刻,那原本愉悅的笑容已稍稍黯淡下來——子熙表哥雖然斯文有禮,可他向來就不是這種風雅的人。
發覺這樣的想法帶著批判意味,曲無瑕心一慌,急忙斂神,將注意力轉回了白堤上的景色。表哥待她的好,連爹都誇讚不已了,她怎能這麼不知足呢?
跟在後頭的婦人可就沒她那種觀看風景的閒情逸致了。她抬頭看天,面有憂色地喃喃自語:「看這天色好像會下雨……」像在呼應她的話似的,綿連的雨絲開始飄落下來。「糟了,小姐快點!」她驚喊一聲,連忙用衣袖遮在曲無瑕的頭頂上,拉著她往一旁的橋跑去。
橋的那端是座小小的涼亭,她們直跑進裡頭,才歇足喘息。
「暫時回不去了……」曲無瑕望著亭外輕喃道,聲音裡透著一絲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欣愉。
「這怎麼成?」婦人急得幾乎跳腳,要是回去晚了的話,怕老爺又要責罰她了。她走到亭簷下伸出手,雨不大。「我還是去轎子那裡拿傘好了。」
「您會淋濕的!」曲無瑕連忙阻止。「在這兒等一下沒有關係,不急。」
「誰說……」沒有關係!底下的四個字全吞進了喉頭,婦人臉上儘是為難。
那是因為小姐不知道老爺的性情才會這麼說!除了小姐以外,老爺對其餘的人都是毫不留情,為了一點小事被打得半死是常有的事,更何況是耽誤小姐回府的時間?要是犯了老爺這個最大的禁忌,就算她是跟隨多年的老僕也難逃一劫!
一思及此,婦人神色更慌。「小姐,我馬上就回來接你,你在這兒等我,千萬別離開!」她急急拋下這些交代,頭一低,立刻往亭外衝去。
「奶娘……」曲無瑕根本來不及阻攔,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抹身影消失在雨中。「真是的。」還以為可以在這人間仙境多待一會兒呢!她搖頭輕歎,緩步走到亭柱旁,拿出手絹輕拭身上的微濕,一面看著外頭的景色。
雨絲輕飛的西湖,更增添了迷濛之美。曲無瑕看得入神,手上的動作不自覺停了下來,怔怔地陷入了沉思。
傳聞白堤是白蛇娘娘與許仙相遇的地方,傳聞那時也是這樣的細雨紛紛。景色依舊,人事已非,當時曾有的相同景色,如今只留下一段淒美的傳聞。
她不懂,白蛇娘娘怎能在第一眼時,便知道許仙就是她要相許一生的人?是什麼樣的感覺給了她如斯的堅定信念?在被許仙負了之後,她是否後悔?是否後悔曾給予那樣堅定的依賴與交心?她和子熙表哥從小一起長大,她已完全記不得第一眼的印象為何,所以她實在無法體會白蛇娘娘的心情。那樣的怦然心動,是什麼樣的滋味呢?曲無瑕微仰望天,許多疑惑懸在心頭,卻依然無解。
一陣輕風隨著微涼的雨絲拂來,一個不留神,手中的絹帕讓風給吹飄到了亭外,剛好勾在橋的護牆邊。
「糟了!」曲無瑕掩嘴低呼,看了看漫飛的雨絲,略一躊躇,連忙以袖遮頭,碎步奔下了亭階,到了橋邊才發覺,那橋的護牆竟高達她的胸際。
她踮起蓮足、伸長手臂,卻還是夠不著那方手絹。雨絲雖綿細,但那侵濕人的無息速度依然迅速。一心只想拾回手絹的她無暇顧及,不多時,輕薄的衣料已然濕透。
突然,一把不知由何處伸來的傘張在上方,原本漫天紛飛的雨絲被完全隔絕。曲無瑕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一隻恆穩的手臂自身後探出,修長的手指輕而易舉地替她勾回了手絹。「這是你的?」溫醇的男音自她身後響起,持著手絹的手環著她,舉至她的眼前。
那溫厚的語息就在耳畔,惹得她不由得起了一陣輕顫,不曾和男子如此貼近的她,心裡猛地一悸,隨即赧紅了臉。那人沒有退開,就這麼將她困在護牆與胸膛之間,距離近到讓她得以清楚感受身後的他所傳來的體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