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只是幾乎而已,他還沒失控到是非不分的地步。他非常明白沒他的交代,下屬絕不會擅作主張做出他吩咐外的舉動。
這樣的結果不是他精心安排的嗎?可耳聞時泛過心頭的唯一情緒,卻是質疑起自己的殘忍。他還來不及回答自己,又被另一個消息攫走了注意——她離開了季家,行蹤未明。
幾乎是同時,竄過腦海的是那座白堤的景象。他沒給下屬任何交代,只是淡淡地吩咐退下。等到察覺自己做了什麼事,他已獨自劃了小舟,在那座橋下由深夜候至初曉。
他根本無法解釋這失常的舉止所為何來,但當他聽到她疲累的腳步聲走入了涼亭時,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心中如釋重負的安心。
練過武的他耳力尖銳,讓他聽到了一切。她的低泣,她的怨懟,和她攀過欄杆縱身躍下的輕響……
她被他傷到這種地步,居然還是怨上蒼的詛咒,而不願怨他。一絲痛楚猛地竄過胸膛,慕容恕用力地握緊窗欞,滿腔糾葛的難解情緒讓他不知該如何宣洩。
身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是她。慕容恕瞬間斂起散落的心緒,容色冷淡地回身,果見猶疑躊躇的她站在門口。
沒料到他會突然轉身,還在斟酌著該如何開口的曲無瑕頓時紅了臉,手足無措呆站原地。
「有事?」沉冷的語調完全嗅不出曾有的波動。
書兒好不容易幫她問出慕容恕的行蹤,不是為了讓她在這裡發呆的。深吸口氣,她好不容易找著自己的聲音。「是……是你救我回來的嗎?」曲無瑕低著頭,還是鼓不起勇氣抬頭看他。
他凝睇她許久,徐道:「沒錯。」
「為什麼這麼做……」她抬起頭,卻在看到他的臉時語音微弱了,急切求解的眼神轉為癡迷的深鎖,貪戀地流連不去。
他就在她眼前,不再是只能在夢境中才得以相見,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曲無瑕揪緊了衣擺,怕難以壓抑的衝動會促使她不顧一切地上前擁他。
她那毫無保留的迷戀眼神,竟讓他幾乎無法招架。
該死上讓她愛上他這只是復仇的手段而已,他動什麼心?慕容恕怒斥自己,將脫韁的心智硬生生地拖回。
「為什麼?」他冷冷反問,替自己找尋一些回復恨意的時間。她是造成他家破人亡的罪源,就算他此時用冷酷言語折磨她,也是她應得的,能救她脫離外界已是他破例的仁慈。「你以為你能一死了之嗎?你還有太多的債未償,我不會就這麼輕易讓你死去。」
無所謂了,只要能待在這座屬於他的莊園,她真的什麼都無所謂了。曲無瑕淡淡一笑,依然用著深戀的眼神看他。「早在白堤橋上相遇的那日,我就不再屬於我自己了。」她輕道,訴說的是內心深處最赤裸裸的情感。「至你赦准讓我離世之日,請告訴我,我會雙手捧著利劍,讓你親手了結這段罪孽。」
慕容恕渾身一震,不知該如何化解心中悸動的他只能將衝擊轉為憤怒。眸子因陰鷙而轉濃,憤而轉身。「出去!」
曲無瑕無語,望著他,將他的背影深深地烙進心版,才挪步走出。
「在你死前,我會讓你活得比死還痛苦!」在她要跨出門檻時,他冷狠道。
她頓住了腳步,揚起微笑,低緩道:「我等著。」轉身走出書房。
她怎能如此?那像是已洞悉一切的死心塌地,根本無法讓他獲得復仇的樂趣。這不是他要的反應!
為何他還會感到不忍?!聽著她離去的腳步聲,慕容恕握緊了拳,滿腔的躁鬱化為全力,握拳重擊牆上。
由拳上綻出的血痕,在白牆劃流而過……
***
捧著酒壺的姒*不由自主地顫抖,在看到慕容恕纏了白布的手時,更是嚇得正襟危坐,不敢輕舉妄動,她膽戰心驚的表情渾然失了過去妖媚誘引的模樣。
她以前居然還曾妄想要擄攫他的心、入主這座莊園?偷覷了陰鬱的慕容恕一眼,姒*只覺過去的她真是白癡到沒有腦袋的地步。閱人無數的她竟然掂不出他的斤兩?眼前這名喜怒難測的男子根本不是她可以碰得的。
經過上次,她早已清楚體會到了。過去得他召喚,她是恨不得插翅飛來,使出渾身解數勾引;而今她卻視為苦刑,一心只想盡快離去。
慕容恕舉杯就口,突然輕道:「怎麼?你平常的嬌媚哪去了?」
怕都來不及了,她哪還有餘力故作嬌態?姒*背脊一涼,扯了個僵硬無比的笑容,小心應答:「姒*見爺心情不好,不敢煩爺。」今天他又只讓她帶了一名彈奏琵琶的樂伶,要是他又發起怒來,她可是人單勢孤,沒人可以幫她的。
「心情不好?」他輕嗤一聲,姒*的心跟著高懸,怕自己又說錯了什麼話。見他只是又舉杯喝酒,她才微微放心,立刻替他斟滿了酒。
原以為要姒*來能稍解煩躁,沒想到反是更增鬱悶。看到了姒*,反將腦中盤旋不去的她襯得更加鮮明。慕容恕擰緊了眉,將杯中的酒一仰而盡。他的腦海中儘是她纖細的身影,她楚楚可憐的神態,和那雙盈滿深意的眼眸,完全地填滿了他的心緒,不留他絲毫喘息的空間。
他甚至沒召來大批樂伶喧鬧,因為怕會勾她心傷。該死的!他一向是這麼做的,不是嗎?為何如今他卻狠不下心?「啪」地一聲,手中瓷杯已被沉怒的他握得粉碎。被碎瓷劃破的掌隱隱傳來疼痛,慕容恕看著滲出的血絲在濕淋的掌上緩緩泛開,面無表情。
姒*見狀心一涼,嚇得快哭出來了。一旁的樂伶察覺不對,一失神,慌得連撥亂了好幾個音。
「天色不對,你們先回去吧!」良久,慕容恕輕道。
「姒*先告退了。」這句話宛如天降神旨,姒*喜出望外,連忙提起裙擺站起。以後即使打賞再多,她也不來了!她迅速往門口退去,想在最短時間內離開這兒。那名樂伶也急忙收拾了樂器,緊步跟隨,轉眼間,宴會廳只剩慕容恕獨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