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劭,應劭。
我終是沒有失了你。
應劭的雙眼癡癡地看著我,呆愣在那裡,我口中動兩下,歎了一聲,終是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臉,「快走吧,聖上宣召,莫遲了。」
他一下子抓過我的手,緊緊地握在手裡,咬了咬唇,似是想說些什麼,但話終未出口,只是尷尬地一偏臉,「快走!」拉了我的手就走。
趕過去的時候還未到未時,離著正殿還有半里之遙,裡邊另有一重朝岸門,由幾位侍衛守護。進了門之後是一排五楹大殿。殿前一棵老大松樹,六七個官員均站在旁邊等候。
見了應劭過來,都笑著打拱寒暄,都道,「威武大將軍來了,將軍此次凱旋回朝,聖上可是極為恩厚哪。」
應劭回了一句便罷,站了一邊。
我站在一旁,垂手而立,那幾位與我素不相識,也並未相談。
兩人就這樣子站著沉默了半會兒。我偷眼看應劭,只見他緊緊地抿著唇,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
旁邊一位面色奶白,長得小生模樣的一個文官倒是過來,裝模裝樣的一個揖到底,對著應劭道:「久聞將軍大名,一直未曾得見,今日能睹將軍虎顏,真是有幸啊。」
我心裡不爽,看不慣他臉上那種討好兼獻媚的笑容。
應劭道聲幸會。
那文官倒是就這樣子介紹起自己來了:「小臣薛恭,今日能得瞻仰將軍,不勝屏營之至……」
我有些不安起來,那薛恭酸酸的話一直說個不停,內容不外乎如何如何怎麼怎麼地仰慕應劭。好話說盡,說得應劭也有些回過神來細聽他的話語,末了還道一聲,「薛大人過謙了,小將也聞得薛大人今科殿試一舉奪魁,此番剛赴安遠賑災回來,在朝中也是直言諫聖,真是佩服。」
原來是個風頭正盛的官員。
望了一眼跟著那薛恭寒暄的應劭,忽地焦躁起來,重重地咳一聲,引起應劭注意,視線一下子就移到了我身上。看他目光關切,忽的心裡安寧好多,我剛想開口說話,就見偏殿侍衛太監匆忙走下來,令我們幾人列隊,知道裡面的幾人已經宴畢,忙拉了應劭站過去。那薛恭眼角似非地看過來,我心中更覺不快,不由狠狠瞪他一眼,望見他立刻收回眼光,垂手站好,臉上若有所思。
聽得殿內跪拜之聲,幾位臣子躬著腰倒退下來,其中之一便為應非笑,他往我這邊瞧了一瞧,擦一擦額前冷汗,臉上神情一緩,走到我旁邊道,「小心為好,還有幾位舊臣尚在殿內,對你大進讒言,聖上略有些不悅,切莫衝撞,切莫衝撞,謹記謹記。」我連連點點。
他頷首,再回過頭來怒瞪應劭一眼,再擦擦冷汗,跟著其餘下來的幾位退了下去。
不一會兒便聽得侍衛太監宣人進殿。進得殿內,就見殿內除聖上之外,尚餘一人,狹路相逢,恰是安之悅。另一人為莊顏,安王爺從侄,和安之悅差不多,有了恩蔭,已經做了知府,又是進士出身,現在新進了軍機的章歷匯報差使,正是春風得意。那兩人已經停了話,站在一旁。
進來的幾位依次站定,前幾位跟著說了些事情,便輪到了我。我上去跪拜後,聽得上面說道,「有功之士必旌,紊法之奸必治。朝無幸位,律有明條。茲汾州郡縣縣令李斐,三年治理有方,盡心盡力,鞠躬盡悴,朕想賜李斐兩江巡撫,督導磚河漕運,諸位愛卿意下如何?」
「皇上——」見安之悅腳步微移,正要上前一步,我連忙道,「謝主恩寵。皇上伏冀俯垂鑒納,庶存懷遠之義,不念小臣舊過,已是萬幸,只是小臣庸才,愧不敢當。感聖上之厚愛寬宏,臣願調往藏州,再任縣令,以求為聖上效薄力。」
旁邊的應劭一震。
「噢?」皇上似乎是沒有料到,「李愛卿如何會想到藏州,藏州地處偏遠,又逢蠻夷進犯嚴重,當地盜賊甚多,民眾多怨,朕也一直想找個適當人選,苦於接連三位賢臣派去,均無所成效。」
「皇上,微臣認為,依李大人之才,只是牛刀小試罷了。皇上何不讓他一試?」莊顏上前道。
我微笑,窺見安之悅黑了臉。
「噢?莊愛卿也如此認為?」聖上轉臉,沉思了一會兒,道,「只是藏州實在是不毛之地。」他轉向安之悅,笑問,「愛卿如何想法?」
安之悅上前奏道:「皇上,藏州之地,實乃蠻芒之地啊。有道是『人家千里無煙火』,出藏州三面,八百里瀚海無人煙,如此惡劣之地,讓李大人前去,微臣以為不妥。」
我一笑,道,「聖上恩備,小臣無以為報,區區一小地,只是荒涼罷了,莊大人方才都道小臣有能力去治理,小臣自當竭盡全力,以報聖上垂恩。」
「好。既然愛卿有此心,朕就准奏。」聖上道。
我叩謝聖恩,退後站好。
眼見得聖上臉色稍緩,轉向應劭,臉色更是好了起來,「朕昨日特地去了宴上,不見應將軍,聽說是身體不適?」
應劭笑回道,「只是小事,被家母擔憂,讓皇上掛心了。」
聖上笑道,「愛將此番悠州又是一個漂亮的大勝戰,朕都還沒想好該如何賞你呢。說吧,卿想要什麼?朕一定滿足。」
應劭答,「皇上,臣願隨李大人駐守藏州,同報聖上垂恩。」
我大驚,根本沒想到應劭會有此種想法。
聖上龍顏一震,手在椅上重重一拍,聲響驚人,立刻殿內幾位臣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過了一會兒,方聽得聖上語氣極緩地道:「愛卿,你再說一次,你想去哪兒?」
「回稟皇上,臣願隨李大人駐守藏州,固我社稷安寧。」
我心裡大為震撼,抬眼看應劭,但見他臉上嚴肅鎮靜,眼神堅定,一時心中無比感動。
「應卿家,你——」皇上怒喝一聲,龍顏震怒,「好一個固我社稷安寧!」他重喘口氣,緩過來道,「愛卿可是諷刺朕對你愛惜不夠?以至於你自貶此等偏僻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