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任務
梅林裡,有飄雪的景致與長年盛開的梅花,彷彿一年十二個月份裡,硬是少了春、夏、秋三個季節,餘下個冬季,好讓梅花端坐枝頭與雪爭妍,永無殘雪落梅的景象來劃下爭戰的休止符。
「讓一個惡人變成大善人?」梅輕喃著,伸手接住一朵飄來的白梅,含入唇中,掬其沁涼與幽香,吁出一口白霧,微蹙的眉頭漸漸舒展。復又自喃:
「這是艱難的任務還是不值費心的小任務?」
老實說,他從未與人類的打過交道,對人性的認知著實不多。季節司神自以為得意的丟出競賽任務,活似是翻天覆地般的了不得……嗟!結果不過是改變一個人的性情而已。
區區一個人而已。何足掛齒?
原本臆測著會不會是什麼傾國造城之類的任務,攸關著一群人類的興亡,結果根本不是。
白擔心了一場。
「梅主兒,聽說人類是很壞的,千萬別掉以輕心哪。」左右花精們紛紛提自己的看法,尤其是那些曾在紅塵歷練過一回的,更是憂心忡忡。
「是啊。一群人固然棘手,但只一個人也不容小戲,人心險惡哩。」
「對啊對啊,司神要您將一名惡人教化為善人,這可是不容易的工作。」
「梅主兒……」
「梅主兒……」
急巴巴等著表達自己意見的花精們仍排了一大,眼見梅林內就要喧鬧起來,梅伸手阻止所有的發言,也得回它最鍾愛的寧靜。
「得了,我會小心。」即使花精們千叮萬囑,梅還是不認為對付一名區區人類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時候也差不多了,你們好生守著梅林,靜候佳音吧。」
振了振衣袖,清香的梅花自秘週身逸出,飄聚成一道拱門,正是通往人界的道路。
拱門上頭,標示出梅將抵達的地方:
群雄割據的亂世,東北「孤寨」。
梅彈了下手指,便見得她那將要面對之人的大名--常孤雪。
「一個人類而已。」她哼。
沒什麼困難的,不是嗎?
足下梅馨浮動,追隨她輕靈的步伐,身形漸漸遠去;拱門化為落花,飄墜於塵土。
仙姿不復再見,梅林歸於沉寂。
只有花精們掛記的憂心,兀自顫動著。
第一章
就算是泥人兒,也有三分土性,所以說身為冬令花魁的梅,自然也有其脾性。
無慾無求,少妄少思,彷若瑩白的雪那般不沾染天地顏色,獨攬著最初的單純無垢……
一切,只因為懶。
如果一件事情打實心眼去做,需花十分力氣,而取巧速成,卻只用三分力氣,那他二話不說,鐵定以三分力氣去完成它,壓根兒不理會取巧的結果是不甚完美的成品。
管它的,反正是完成了嘛。
所以說,梅一向不覺得任何交付到她手上的工作有什麼天大地大的了不得。
此刻,他端坐「觀凡池」一角,考慮要出現在哪一年,才能讓他更加順利去完成工作。
「都說三歲定終生,可我又不可能盯他到成人,確定他沒當成土匪頭再回來,那少不得要花上我數十年時間……」他啟口輕喃著。
「想要取巧,可也不易哪……」
修長玉指掐了又掐,想了又想,目光定在目標主二十歲到三十歲那一段歲月。伸手止住了波紋滑動,不禁端詳起池中映出的男子面孔。輕哼著:
「剛才看你老年一副惡霸凶煞樣,沒料到年輕時倒也人模人樣,一點也瞧不出是殺人如麻的極惡之人。
那麼,這個人是出了什麼事,致使他成為一名亂世禍害、草莽惡徒?、向來輕薄短小的好奇心揚起,致使梅投身一縱,決定從男子的二十來歲生命裡進入,開啟他任務的第一步。
對糟老頭子沒啥惹興致,三歲幼童掛著兩串鼻涕又嫌失了美感,索性折衷,就從他年華正盛時期進入吧,至少表相好看一些,任務執行起來也就沒那麼無趣。
隨著身形彷若輕煙的投入人間煙火裡,梅決定化為女身。身隨念轉,就見原本纖若細柳的身形開始有若幹起伏--胸部微隆,纖腰更見約束,轉瞬間已是個豆蔻少女的婉約身段。唯一沒變的是他向來清艷的粉白面,以及額上那朵白梅印記。
翩落於白雪皚皚的寒冬臘月,迎面而來的刺骨寒風,讓已成為「她」的梅舒心的吁了口氣。
她鍾愛冬天。這是屬於它的季節。
很好,接下來就是找她的任務主了。
落點相當準確;若沒有失誤的話,她此刻應該正站在常孤雪的地盤上,也就是土匪窩「孤寨」。
「待我算來。」也不急著找人,她再次掐指以確定,反正時間多得很,她有一百年。
她降落在常孤雪二十四歲這一年。土匪窩「孤寨」剛佔山為王,在「焚天峰」落草為寇半年--「難怪寨子看來寒酸得緊,想是百廢待舉,萬般不缺,就缺待宰的肥羊送上門來。」
很不錯,切人的時機剛好。橫豎是沒了反悔的機會,也只能這麼想了。
去叫一個已經殺人如麻的屠夫改過向善雖不是不可能,但總是吃力了些,也已然折損了太多無辜的生命;而,阻止一名尚未大開殺戒的人去當屠夫,至少簡單得多,感覺上也比較有成就感。
放眼望去,「孤寨」建構在易守難攻的地形上,確是防人圍剿的好地點。數百間木屋、草屋散落在較平坦的地勢上,目前共住了四、五百口人。這些人裡有魁武的莽漢、有莊稼漢、有落拓失意的軍人……各有其來處,匯聚出南腔北調的大雜燴。但他們投身來此的原因只有一個--想在亂世裡生存下去。在被欺凌與欺凌人之間,選擇生存選擇欺凌人。
而,身為領袖的常孤雪無疑的提供了保證。
他夠狠,斷不容人欺凌到他頭上。
他夠強,可保他們不被消滅、不被饑寒煎熬。
即使跟著他所必須付出的是沾來滿手血腥,但那又如何?命如薄絮的世道,只有求生與求死,再沒其它容許滋生道德或惻隱之心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