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退了搬浴桶與提熱水進來的小僕,鍾南山望著那背對著他的壯偉身形,猶豫再三,終於仍是開了口。
「如果都弄好了,就下去吧,明天還有得忙,別忘了。」常孤雪冷沉的音調滿是拒絕談話的表示。
鍾南山微微一瑟縮,仍小心地又道:
「那地牢裡……」
「別來煩我。誰都該知道我是這裡的王,惹怒我會有什麼下場,你別多事。」
「但至少給些藥……或吃的喝的……」已經兩天了,鐵打的人也會撐不住的,何況……
「鍾叔,我自有定奪,你去忙吧。」
眼見寨主似又揚起火氣,鍾南山縱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多說些什麼。歎了口氣後,微拐了下身,「那……我退下了。」
常孤雪方終沒回頭,展示著冷硬的鐵石心腸,不為任何事而動搖。他是殺人不眨眼的土匪,他是劫財搶糧的亂世盜賊,他絕不心軟,也不知道何謂心軟……
「鍾叔。」輕輕的,似是歎息。
「寨主?」鍾南山頓住身子,霎時苦臉化為笑臉,連忙轉身聽候差遣。
「送些飯菜進去,也給些藥。」很陌生的感覺,似乎不可能是他會做的事,但卻又該死的涊不住脫口而出……
「是,是,我馬上去!我就知道寨主是面冷心善的大好人!我立刻去伙房準備。」
大好人?說誰?!
常孤雪側逼身子看著鍾南山疾步走遠的背影,覺得一切都荒謬得可笑。他……
怎麼會說出邦樸的話呢?他應該更狠更絕才是,甚至不該只是讓那人重傷的躺在地牢,而是在昨公便一刀解決掉才是。
記憶中……他是惡貫滿盈的人……但又似乎不是,他都搞混亂了。就從這一個月以來,彷彿記憶已變得不可靠……
什麼時候,他成了那種搶了錢還會分一半給孤苦貧民的人?
何時的事,他竟不再對下手的肥羊趕盡殺絕?放任他們離去,造成日後可能的後患?如果他一直是這樣,又怎麼會依稀覺得以往的他從不這樣?
怪透了,怪到他的生活開始錯亂。
再說到女人這玩意兒,要不是那個女人胡言亂語什麼他有二十七個女人之類的蠢話,他還真以為自己從沒養過女人,事實上「現在」就是沒有。但為什麼他卻「記得」自己似乎好像有過?然後一堆的疑惑,真與假、是與非的衝突便轟得他要爆炸。
那女人要是再多來跟他胡言亂語幾次,他肯定會瘋掉。幸好,他不會再見到了,不會……他隨意扯掉身上的衣物,一腳跨入浴桶,心神仍沉浸在一片無解中,渾然不覺外頭大雪正透著沁寒。兀自想著那女人,想著該不該去……
「你在做什麼?!」好不容易喝蜜茶養好的喉嚨再度因高亢的咆叫而破聲。
站在浴桶邊的是一個白衣白裙女子,彷彿對裸身出浴的景致習以為常似的,她表情平板,並充滿審視,臉上甚至看不出一丁點紅暈的色澤。
反觀堂堂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的一名大男人,在吼叫完後,立即彎成一尾急欲被川燙好下肚的蝦子沉浸入熱呼呼的水裡,要不是得留著鼻孔呼吸,這會兒他肯定滅頂以抗議白衣女子的目光騷擾。
不做第二人想,那白衣女子自然是梅了。
「第一次看你洗澡耶。」好稀奇。
「你……給我滾出去!」
「為什麼?我想趁此看看你呢。」她半點也不避諱的看著他的身體,並繞了浴桶一圈。
嗯……他身上的鞭痕、刀傷什麼的沒有上回看到的那麼猙獰,可見自脫離張三之後,他沒再遭受比之前更巨大的傷害。想想自己還真仁慈,沒讓他領受那十鞭,否則他的身體怕是縱橫交錯滿滿的傷痕,足以躺在地上讓人跳格子玩了,哪會是此刻這種輕淺的痕跡?
「你就這麼想當我的女人嗎?」一抹自行推演出的了悟閃入他眼中,他口氣倨傲不屑了起來。但不知為何,心口卻悄悄地……怦動、怦動……
「什麼你的女人?我只想當我自己,沒興趣當別人的所有物。」為什麼他的眼神怪得難以理解?
「那你為何總對我糾纏不清?甚至在這種時候──」他指了下浴桶。「你都不曉得迴避?」
梅訝然道:
「我何必迴避?再說到糾纏,明明是你一直在找我,還說要給我繪圖像呢,你顛倒黑白的本事比山賊的本事高桿哦。」
「你這個女人!」他霍地站起身,管不了自己的春光外洩,一心想跟她吵出個是非黑白。「你到底懂不懂人情世故?聽別人說話會不會挑重點聽呀?你莫名其妙的任意來到我的住處,任意摸我、騷擾我,居然還表現得再尋常不過的模樣!如果不是你想當我的女人,心儀我這個山寨之主,何必做這麼多來引起我的注意?你想看我的身體是不?那你看呀!只不過從今後只能看我,不許再看其他人。我常孤雪就破例將你收來服侍我。你的目的達到了,可以吧!」趁她不備,雙手鉗住她肩膀不放並扯近。
梅靜默了好一會,也沒有掙扎,只是看他。
怕了吧?!常孤雪輕哼了下,終於感到在這個女人面前揚眉吐氣,招展出男子漢的氣魄。就說嘛,他可不是紙老虎,否則令一山寨的人幹嘛對他又敬又畏的?她最好明梅輕啟櫻唇打斷了他的自我幻想。出口的話不是畏怯,也不是求饒,當然更不可能是撒嬌──
「你第一次講那麼多話耶。」
什麼……?
「你平常對別人都是一副棺材瞼,外加『嗯』『哼』之類的單字,我還以為你鼻子還是喉嚨有難以散口的隱疾呢,不然做什麼老是哼哼呀呀的,又不是啞巴。」
她在說什麼?!
「還有,你不要以為講了那麼多話就可以讓我忘掉你還沒刷洗的事實。去去,回去洗乾淨一點,我看你身上那層垢恐怕一時半刻洗不掉,要不要去伙房借鐵刷來刷刷看?難得浸了水,好歹把臭味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