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逢魔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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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頁

 

  也許她已不再是那麼堅貞的女子了吧。這是婦德所不容許的罪過,但是她沒有辦法去貫徹那些教條,在心被傷得如此慘重的情況下。

  她會認命嫁給表哥,但再也不放真心了。因為真心在他而言,只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呈貢;但在她而言,卻是被傷害,便再也癒合不了的疼痛。看著他納妾、看著他左擁右抱,甚至逢場作戲……一顆心能被傷幾次?

  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女誡第五篇講的是專心。說丈夫娶妾天經地義,然而妻子若再嫁,則是違禮不義的放蕩行為。誰不想專心一意地愛自己夫婿呢?然而愛情的領域裡,沒人修得了寬容、忍受得了丈夫多心多妻……至少她做下到。

  所以,她不要再愛人了,再也不了,再也不要因為男人的一句甜言、一聲蜜語,而牽牽唸唸、死心塌地。

  也許是心中再也不以表哥為念,所以竟與這人共食共處上近一個月而不感愧疚,不驚懼於自己敗德的行止。

  不明白為何對他沒有防心,以前連對自己父母及貼身婢女都謹言慎行,怕做了什麼不妥當的事、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更別說和男性,必定遙遙隔出一道長距了。哪容得旁人任意摟抱牽手,壞她名節?

  那麼現下她是怎麼了?竟容他放肆?

  呆呆地看著他似睡似練功的面龐,出神而不自覺。他真的在睡嗎?胸膛的起伏證明他的氣息緩且穩,但聽不到沉沉的鼻息聲;吐納間全無所覺,像是死了一般……

  一想到死字,不禁打了個冷顫,與剛才的惡夢相疊合,令她慌張了起來。伸出右手輕放於他鼻下,才安了些心。氣息並不重,很輕很細很緩,但確實仍在呼吸著。

  他……其實長得並不難看。

  濃眉下方緊閉的眼,關住了一雙狡黠靈動的眼珠子;挺直的鼻樑、向上微勾的嘴角,昭示了好戲謔的性情;不修邊幅的外表、陳舊的服裝,看得出來不是什麼好身家的子弟,但卻又不見一絲貧苦人家身上會有的卑微愁苦,或憤世嫉俗的行止。也不曉得是什麼樣的長上,會養出這樣奇詭的男子。

  這輩子她認得的異性不多,然後隨著離家在外的這段時日,所見識到的各形各色男子,不談內裡品性如何,純粹看著外表,有的尊貴,有的普通粗劣,更有的惡形惡狀,然而湛無拘這人卻是難以歸類的。

  當然,一般人都會輕易對長相俊美的人有較好的觀感,一如表哥在江湖上博得的好聲名,因而招來美女垂青;加上行止翩翩有度,自然不會給人壞評價的。

  但,只要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的吧?可在她記憶中,表哥永遠溫文儒雅的卓然,總是太過完美無瑕了些。甚至在對她啟口他納妾的不得已時,都還是一副沉著持穩的模樣。

  若不是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就是算定了她只有接受的分,因此他沒有驚惶失措的理由。

  一句不得已,就可縫合她破碎的真心嗎?還是她在表哥眼中,真有那麼好哄誘?即使她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深閨小姐,也有屬於她的傲氣與人格,他這不是欺她單純昏愚嗎?

  長得俊俏的男人是否都被寵得忘形,把別人對他的好、把每一顆真心都當成雞肋以對?

  相形之下,眼前這個嗜吃、愛玩、好鬧的大男孩,雖然沒有令人安心的穩重,卻有最明確的真性情。不遮掩他的劣性,不美化他的行止,連帶撩撥得她也壓不住情緒的呈現。如果說世人所稱道的男子氣概是不惑於柔情、不為牛後寧為雞首、頂天立地不求人、立言不回、不事嬉游……那麼湛無拘可是一項也不具備。而……表哥卻都是有的。

  但這些男兒當有的氣概,卻不是給女子幸福的條件;至少她苦澀的心口,永遠曾因為表哥多妻而疼痛著。

  與其有個英俊出色、名滿天下的丈夫,還不如嫁與沒有鴻鵠之志的男子為妻,一生廝守……

  老天!她在想些什麼!

  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有他嫁的念頭,忙不迭地跳起身退了好幾步。

  她是怎麼了?怎麼可以胡亂想這種失貞的事?!更別說對象是他了!這個……這個愛胡鬧的男子根本不足以倚恃一生……哦!天呵,別再亂想了。

  她不是真心有這種念頭的。

  她只是作了惡夢,所以才心神不定亂想一些不切實際的渾事。這人,這湛無拘才不是她想嫁的人呢!何況……他也不會要她吧!她是有婚約的人了。

  他們只是朋友,只是他口中的「飯友」。一同落難在揚州,當起寄人籬下的市井小民,除此之外,便什麼也不是了。

  一旦她回了家,做回姬家小姐以及方家未過門的媳婦,此刻的種種,就什麼也不是了。

  只會是個認命的女人。認命地嫁人,將真心藏在無人可傷害的深處,溫馴地任由丈夫納入更多妾室;認命地當丈夫識大體而寬容的長妻。

  她的生命不會有變化,不會有專情且深愛她的男人突然出現,擄她脫出禮教世俗之外,宣告以心易心、至死不渝的誓言,當一生一世的神仙眷屬……

  神仙眷屬?

  只是笑話吧。

  轉身打算退回內室,獨自吞嚥她的哀愁,知道今晚是別想再睡下了。才走了幾步,便聽到湛無拘含糊不清的囈語:

  「……干燒巖鯉……酥肉湯……燈影牛肉……樟茶鴨子……好吃……」

  愁鬱的心口霎時破出一抹燦意。這人……連熟睡時也要逗她笑,真可惡。

  因為借住在寺廟中,自是跟著出家人吃素,平常在外邊販食,也因攢錢不易而只吃自己做的素飯,算一算莫約有十一日沒沾葷了。

  她又不允許他再擅自抓人的信鴿來吃,因此湛無拘每每手癢攔截信鴿偷看完內容再弄回原封不動的模樣放生回去,她也不好念些什麼。反而覺得他的饞樣極為可憐,看久了會漸生不忍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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