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月考前的夜裡,全家人都睡了,只有她還在燈下熬夜,拿出巧克力,打開包裝紙,嘗千口,是貨真價實的甜蜜,沒有包藏禍心。
認真想想,兩年的同窗歲月,他不是沒對她好過,只是她太害怕,她習慣把他秈惡魔劃上等號,習慣把他的好推到門外,好增加自己的安全空間。
他說,招惹她,是為著他喜歡她。
多麼不容易啊,分隔多年,他把「喜歡」收藏得那麼妥貼,直到兩人再見,他將喜歡親自交到她手邊。
他們是有緣分的吧,只可惜緣分那麼淺,之前的兩年教她錯認,之後的兩個月,卻又短暫得讓人來不及品味。
「丫頭,妳是不是犯了邪?如果是,妳要在心中默念大悲咒,別讓壞東西附身。」好話說盡,朱媽媽放棄勸說,把念頭轉向。
「若妳擔心喬豐,我們來辦場法會,好不?妳來幫我的忙。」朱爸爸企圖轉移她的心。
她還是一貫的不說話、不回答,然腮邊淚水,從未間歇過。
終於,朱媽媽的情緒潰堤,她抱住女兒,用力搖晃她說:「妳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有沒有想過父母親會為妳擔心?有沒有想過我們年紀大了,怎禁得起妳折騰?
我知道妳為喬豐傷心,我們又何嘗不難過,他是個好孩子,我們一眼就瞧得出,我們不足一口氣就同意你們了?誰教他命單福薄,誰教你們情深緣淺,這種事不是我們能控制的呀,妳怎能用這種方法懲罰我們!」
朱洙沒有表情動作,只不過淚淌得更凶了。
她無意懲罰誰,真的無意,她是控制不了自己,沒辦法教自己解決心情……對不起、對不起……她有無數無數抱歉,可惜,她真的說不出口。
「別這樣,大家都太累了,我們先回去,讓丫頭安靜一下,說不定,她明天就能想開。」說著,朱爸爸扶起妻子離開病房,留下朱洙的大姊來照顧她。
*** *** ***
輪椅靠在窗邊,病房裡悄然無聲,輪班照顧朱洙的堂姊到樓下7-ELEVEN,光燦燦的太陽射入,在她身上投下一片光暈。
還是一貫的姿勢,不說話、不動作,她沒瘋,她是不想回到現實裡。
她想,只要在回憶裡多待一天,喬豐就在她的生活中多活二十四小時,她要生命裡有他,不管是任何情況。
對啊!他們說好,不讓金庸筆下的喬峰和阿朱悲劇重現,他們約定,要違反小說定律,快快活活,用幸福支撐起他們的命運。
他們是緣分深到不行的兩個人,是不分不離的個體啊!
他說,她是他正確的肋骨;她也回答,他是她正確的心情,怎地,才一下下,對的事情出現偏差,錯的事情一幕幕上映?!不要,她拒絕前進,她想留在同憶裡,留在有他的夏天冬天,留住有他的童年。
可不是,他們的童年多精采,他總愛惹哭她,然後對旁邊圍觀大笑的同學吼叫,他大言不慚地宣佈,除了他,誰都不准欺負她。
沒錯,他就是愛欺負她,把她氣得眼眶紅通通,然後扔下巧克力,安慰她的悲情。
那年,從不蛀牙的她,忍受人生第一次牙痛。
阿朱愛喬豐……阿朱愛喬豐……
黑板上,小小的愛心圈起兩人,同學的訕笑聲讓她好惱恨,她想不出自己對不起喬豐什麼,為什麼他以取笑她為樂。
她喜歡的人是風紀股長阿楠啊,他高高瘦瘦,斯文儒雅,所有女生都暗戀他,還有,他會彈吉他,唱歌的樣子迷死人啦!
時常,她的眼光追隨他;時常,她望住他傻笑,然而,猝不及防地,喬豐湊到她眼前,低著頭問:「妳在想我嗎?」
她紅了臉,頂不來他的話,轉過身,生氣回話:「你會樂器嗎?」
沒想過,為這句話,他果真去學了小提琴,十幾年不見,再次站到她面前,搖身一變,變成風度翩翩的音樂王子,受無數女人崇拜。
他告訴她,他會拉的第一支曲子,叫作「陽光和小雨」。
「陽光和小雨」是首民歌,誰唱的、誰做的,她忘記了,只記得,那首曲子是他們共舞的曲子;記得,他的手心濕濕熱熱,握得她心臟怦怦亂跳。
如果有一天 陽光不見了 世界會變冷 什麼也看不到
如果有一天 小雨不下了 水兒不再流 花兒也凋謝了
因為我們心中 藏著有一份愛 所以陽光和小雨會與我們同在
愛就是陽光 愛就是小雨 陽光和小雨離不開我和你
輕輕地,她在心中唱著「陽光和小雨」,輕輕地,她在心底尋找她的陽光小雨,但是……沒了,她的陽光不在,她看不到這個世界,她的小雨不下,河川枯竭,她的花兒呀,一朵朵失去顏色……
喬豐離開,她再也找不到愛,所以陽光離開,小雨失蹤,她的心也跟著遺失在無垠蒼穹。
你說,我們要一生一世的。輕輕地,她埋怨。
原來又是哄騙。你到底呵,要欺我欺到幾時?
真是前債難償?真是她前世作孽太多,此世輪到她,一項一項償,一項一項清,一項一項、一項再一項……歸還不停?
不能分期付款嗎?
這輩子,她先還他一點點,下輩子,再付出一些些?然後,再下一世、下一世。每個情愛糾葛的世代,她願意永遠當付出的那方,她願意吃虧、願意償情,只要他在她身邊。
淚落,總是無聲無息,她的心啊,卻是翻了又翻,翻不出寧靜。
門打開,她知道有人來,不願抬頭。
她聽見枴杖聲,知道來人一步步走向自己。
是誰?她不在乎也不想在乎,恍神,她又想回到自己的世界。
「妳不吃不喝,不想活了,是嗎?」冷冷譏諷聲響起,老人坐到她身邊。
朱洙沒抬頭,只看見兩條灰色的腿,和深茶色枴杖。
「妳以為尋死尋活的,我就會讓妳進入喬家大門?不要過度天真,妳不是我的對手,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