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靜靜地不說話,一雙筷子在碗裡又戳又刺,好久好久才啟口——
「是我對他不好吧。」她強牽起笑,「我的戀愛學分修不及格,不知道做人女朋友該有怎樣的自覺,我腦子裡認定的本分在別人眼裡是很傷人的表現,我做錯了,卻沒有人告訴找錯在哪裡,每個朋友對於我和他之間發生的事,都指責我的失敗,說我配不上他。」
她試著回想當年總是笑著要帶她去看山、看海、看水的年輕男子,無論如何努力,再也拼湊不出曾被她傷害過的破碎臉孔,或許日後在街上重逢,她也認不出他來。
「你們吵架了?」很好呀,情勢對他有利呢。
「吵架不是應該兩方爭吵叫罵或冷戰嗎?我們沒有吵架,生氣的人只有他。在他怒火沖天時我只跟他說了一句話。」齊娸連笑都懶得笑,沒注意應驥超已坐到她身畔,伸手輕攬她的肩,習慣性將她安置在懷裡。
「嗯哼?」他在等她接話,想藉此更加瞭解她。
「『我要睡覺了。』」齊娸的眼光落在握著她手背的大掌,聲音懶懶的。
「然後?」果然很符合她的性格,不過這句話會令憤怒的人更加火大。
然後?然後她只記得被賞了火辣辣的巴掌、一雙充滿怨恨的怒眸瞪視,以及一句咬牙切齒的批評——
你根本不配談戀愛!
她能體諒無緣前男友的不滿及壓抑許久的怒意。誰能容忍自己的女友對一切關於他的人事物都興致缺缺,獨鍾情於睡覺?
尤其面對她的淡然,無緣男朋友更覺得真心被她踐踏。其實她並沒有任何玩弄或糟蹋別人感情的意思,她也試著努力改變自己來迎合他,可是這樣的逼迫自己讓她好不快樂,難道她在愛情裡沒有辦法維持「齊娸」的本性,只能讓自己變成別人眼中「適任的」女朋友?
她怕了,不是害怕無緣男友的離去,也不是害怕當初烙在臉頰的傷人耳光。她只是怕這同樣的過程反覆發生——她傷害別人,也傷害自己,最後仍落得一句全盤否定的評價。
齊娸將往事娓梢道來,雲淡風輕。
「所以你害怕的並不是我看清楚你的瞼,而是重蹈覆轍?」難怪她昨夜會邊說要睡覺又邊害怕被人摑耳光,都是那個混蛋前男友在她心底留下的陰霾。
「我們只適合上司和下屬的關係,我不想改變……不想為任何人改變,也不要任何人為我改變,以免對方到了無法忍受時,又將積壓的怒意一次爆發,說些『你愛我沒有我愛你來得深』、『一切都是我單方面付出,你只是一逕接受』之類的指責。既然不配談戀愛,那就別談,我落得輕鬆自在。」她肩一聳,滿臉無所謂。
應驥超收緊雙臂,將她收納在胸懷中。
「如果你討厭改變,就試試一切維持現況,你是齊娸,我是Archer Willis,你是秘書,我是主管。一切都沒有改變,只不過再加上一種新的身份,如果交往過程你覺得有一絲絲不舒服或排斥,我們就終止這樣的關係。」他的嗓音好沉好低,像堅定的求愛,「不過我相信不會有這天的來臨。給我一次機會,也給自己重新的選擇,嗯?」
齊娸瞧不見應驥超臉上濃烈的柔情,只看著擁緊她的有力雙臂。
「我可以隨時決定分手?」
他苦笑,「你別朝壞的方面發展,OK?」
醜話當然要說在前頭。「你不會糾纏我?」
「嗯哼。」模稜兩可的應聲。
「即使我不會為了你來改變自己?」她不確定地問。
「我也不會改變自己來討好你,一切照舊。」他認真回答。
齊娸看著五年多來她最接近也最瞭解的男人,他開出來的條件有利於她,主導權也掌握在她手裡。如果連相處如此長久的他都無法忍受,世界上大概也找不著與她契合的另一半吧?
她破釜沉舟,「好,那就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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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人家的女朋友應該做些什麼,她不清楚,不過當男朋友正巧又身兼頂頭上司的時候,她倒是相當得心應手。
「雅芳,幫我打電話去Emmanue催貨,他們已經是累犯,再敢延遲一次,應先生絕對找他們開刀。」扮黑臉的事全掛在頂頭上司男朋友身上。
「好。」
「對了,通知下去,以後所有文件只要是從國外部發出去的,全部要我過目才算數,連張廢紙也得要我蓋過章才能送到資源回收處。」之前聽到的秘密對談仍懸掛在心頭,像根芒刺似的,既然無法明白告知應驥超該預防的事項,乾脆她稍微提撥注意力來審視國外部的文件檔案,每一筆帳小心核對,看誰有通天本領誣賴上司男友虧空公款。
「齊姊,這樣你的工作量不是加重了嗎?而且陳小姐一定會嚼舌根的。」陳小姐是專司與會計部門連繫帳款的出納。
「有什麼好嚼的,她的工作照樣要做,只不過多道手續送到我辦公室,叫她有疑惑當面來詢問我——這是應先生的命令。」頭一回發現頂頭上司男朋友的最大好處,就是讓她狐假虎威,雖然一切也是為了他啦。
「是。」
嗶嗶嗶——內線電話的燈開始閃爍。
「秘書室,您好。」明知道撥來電話的是誰,她仍多此一舉。
「進來。」應驥超的聲音傳來。
齊娸瞥向腕間的表,頂頭上司的下午茶時間到了,所以——又叫她進去「吃豆腐」。
他的的確確如當日所承諾,不要她改變也不會為她改變,只不過他把某些舉動正大光明化,例如每天下午三點固定傳喚她進辦公室,大玩親親遊戲。
或許是漸漸習慣,她竟然將這項「工作」視為份內之事——真是恐怖的職業病。
齊娸卸去口紅,反正等會兒都是要重新補妝,如果不事先卸乾淨,到時候他吻唇又吻瞼,恐怕連粉底也得重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