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源放下手上工夫,走過來,查看千歲頭頂。
「唷,腦袋真的開了花,縫得像科學怪人。」
新出短髮繞過疤痕雜亂生長,三分趣怪,七分可怖。
「說,那兩個女子是否像蜘蛛精?」
他推兄弟肩膀。
這時,一輛紅色小跑車駛近停下,簇新跑車左門撞凹,分明是搶先出大路,與人相碰。
車門打開,一個妙齡女子下車,大伯連忙上去招呼。
金源輕輕說:「鄧樹桑的幼女,他們家車壞了總到這裡修整。」
那女子穿白襯衫與窄腳牛仔褲,配一雙血紅色極細跟高跟鞋,整個人打扮得似時裝書中模特兒,千歲別轉頭去,不去看她。
但是他覺得她在看他,且一直與修車行主人兜搭,不願離去。
千歲被盯得渾身不自在,他本來光著上身,忍不住抓來一件破布衫套上。
他聽到高跟鞋走近,連忙低下頭,剛好看到那雙妖異的漆皮紅鞋兒。
她放下一張名片,「有空找我。」她說。
然後鞋子咯咯咯走開。
終於大伯過來問:「為什麼不講話?」
千歲圈起拇指與食指,鬆開,彈向那張名片,卡片飛出去落在一桶硫酸裡,吱一聲,冒出輕煙。
千歲站起來,「我回家去。」
「你有時間跟金源走走那條路。」
「明白。」
千歲除了駕車根本不想做別的事,他駕走一輛小房車,在公路上兜了好幾個圈子才回家去。
家破舊但不狹小,真是不幸中大幸地,救火車夠不上小路,寬敞老屋不能拆卸重建,自露台看出去,還剩一小片蔚藍海洋風景,整年都有孩子在天台上放老式紙風箏,簡直像上一個世紀風情。
母親正在拖地,看見他,怪高興,這樣說:「有人要借我們屋子拍電影呢 。」
「你答允沒有?」
「我拒絕了,那多吵鬧。」
「做得好。」
「千歲,我在想,你也該結婚了,你爸剩下些許積蓄,正好替你成家。」
歲走到露台上,「人要有自知之明。」千歲微笑。
「沒有女朋友?」
「一個也沒有。千歲走到露台上。」
「我看蟠桃對你就有意思。」
「她們都是一個式樣:開頭溫婉動人,有商有量,天天跑來叫伯母,走得近了,臉色漸變,事事要由她作主,等到結了婚,除出娘家,不認別人,那時,男人正式成為家奴。」
他母親忍著笑,「你都看穿了。」
千歲說:「只得我媽是例外。」
他握住母親的手。
「我做了你最喜歡的雞粥,來,喝一碗。」
「滿肚子水。」
「路上吃得馬虎,家裡要吃好些。」
這時,有人敲門,一個少女探頭進來,「千歲哥在家嗎?」身段凹凸分明的她捧著雪白蘭及水果來看他。
千歲的母親立刻笑容滿面開了門,「進來進來。」
千歲又別轉面孔門。
這一陣子他看見女人就害怕。
他站起來走到附近叫[歡喜人]的小茶室去吃醬油牛排,那種盛在熱鐵板上捧出來吱吱發聲冒煙通世界都沒有的美食,配上大杯檀島咖啡,其味無窮。
女侍應叫安娜,同他很熟,趁沒有客人,坐在他隔壁桌子上抹糖瓶,有一句沒一句問他話。
「寂寞嗎」,「晚上做些什麼」、「看過那套叫《心事終虛話》的文藝片沒有」......
平時千歲總是含笑不語,這次他覺得無比煩膩。
飽餐一頓放下飯錢就走了。
他想到醫生忠告,把車一直駛出去。
過了領崗口岸,一樣土地一樣風景,不知怎地,卻有一種荒涼感覺,白天看出去,鄉鎮路口擺著[按摩]、[洗頭]、[檳榔啤酒]的木牌廣告破舊乏力,一點說服力也無,與晚上閃爍的霓虹燈大不相同。
他停下車來過了領崗口岸。
店門都半掩著,一個壯漢嘴角吊著香煙詫異地迎出,「這麼早?」他身邊一條黃狗搖著尾巴。
千歲臉色凝重,他認得招牌:華美按摩。
他下車輕輕問:「小紅在嗎?」
「她們晚上十時才來。」
「我有急事找她」
「什麼急事?」
千歲不笨,他笑說:「還錢。」
「我幫你轉交鈔票。」
「那沒誠意。」
千歲數兩百元給他。
「我去看看她可是在後邊休息 千歲數兩百元給他。」
半晌,一個年輕女子推開玻璃門出來。
她穿著極短體育褲、小背心,露出青黃色乾燥皮膚,白天看去,像極營養不良,同晚上化了妝完全不同相貌。
「你是小紅?」
那女子點點頭,伸出手去拿鈔票。
「我是你人客。」
她一怔,聳聳肩,一點表情也沒有。
「我有病,由你傳染給我」
她一聽就跳起來想反駁。
他按住她,「我只怪自己,我不是來算帳,只是警告你,你得去看醫生。」
她牽牽嘴角。
太陽光下的她頭髮枯燥,大黑眼圈,嘴角有明顯膿瘡,千歲不敢逼視。
她靜下來,仍然一言不發。
「我把話說完了,再見。」
他只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他站起來上車。
只見一條路上都是因運而生的招牌:[中西]、[美人]、[溫柔鄉]、[仙鳳池]......
他記得去年秋天,他的貨櫃車駛過這裡,只見師父與師兄們紛紛停住,笑著下車,撩起七彩塑膠珠簾,走進店裡。
他正在觀望,一個年輕女子捧著[華美]招牌走近,向他笑。
那招牌四周邊有轉動的紅綠小燈炮,不住閃動,像聖誕節裝飾,把女子面孔掩映得像個洋娃娃。
她穿著小背心短褲高跟拖鞋,肉質看上去光滑豐碩,只有十八九年紀,笑容可掬,「我叫小紅,你,先生,收你五百塊。」
千歲聽說過可以還價,但是不知怎地,開不了口。
「下車來呀。」
他推開門下車,就這麼一次,兄弟吹起來牛來,也好有個話題。
他鎖上車門,跟小紅進店。
他照規矩先付過錢,小小板房裡故意掛著一盞紅燈泡,照得職業女子膚皮紅粉緋緋,更加吸引。
那女子問:「有沒有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