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到第二天清晨,被門鈴喚醒。
門外站著三叔,他鐵青著臉,強做鎮靜。
千歲問:「什麼事?」
「千歲,別驚動你媽,快梳洗,跟我走門外。」
任何時候,三叔那樣尊重千歲媽,真正難得。
千歲連忙洗臉更衣,與三叔出門,「去何處?」
「派出所。」
「到底什麼事?」
三叔歎口氣,「二小姐昨夜車禍出事,重傷入院。」
千歲張大嘴。
「她的跑車風雨中閃避一輛貨車,裝上燈柱成一團廢鐵,幾乎斷為兩截,救護人員剪開車門,把她拖出,她一直昏迷不醒,警方與鄧家追究責任。」
千歲明白了,他出了一身冷汗。
「車子進過王家得修車廠。」
千歲連忙說:「我會向警方交代,跑車的確停過王氏修車廠,但是我們卻原封不動,通知原廠駛走。」
三叔一聽,突然鬆口氣,剎那間出現一臉皺紋,像是老了十年。
「讓我說話。」
派出所內鄧家律師一見他倆便迎上來。
警員接著問:「誰是王氏修車負責人?」
「我,王千歲。」
王金源有妻有兒,凡是還是由王千歲擔當。
三叔遲疑片刻,維持緘默,他並不偏心,凡是分輕重,這個時刻,他也覺得千歲做的對。
千歲異常鎮定,答案紋理清晰,時間地點俱全,方便警方記錄。
「我決定請原廠修車師傅派人來開走跑車,我們有記錄,並且有對方簽名。」
「鄧小姐為何不往原廠?」
「我們假設她認為我們手工不錯。」
「還有其他理由嗎?」
「也許,她常修車,我們比較快捷,但這次我們沒有零件,故此,不予受理。」
「你可有碰過引擎或剎車?」
「完全沒有。」
這時,三叔忽然站起向一個人迎上去,那人身形神氣高大,千歲聽見三叔叫他鄧先生,原來是鄧樹榮本人到了「。
他與律師低聲談了幾句。
然後他走近千歲,「勞駕你。」
千歲連忙站起來垂手說:「應該的。」
律師再與他商議了一會,他又匆匆離去。
這時,警官對王千歲說:「你們可以走了。」
三叔鬆了一口氣,與千歲離開警署,兩人汗流浹背,這才發覺,已在派出所逗留超過三個小時。
千歲問:「鄧可人情況如何?」
三叔惱怒,「誰理她,夜夜超速駕駛,如一枚定時炸彈,禍延他人。」
千歲不出聲。
「幸虧這次我們沒有替她修車,否則麻煩多多,警方已把那團廢鐵拖走,鄧家會找專家研究可是機器出了毛病,我們甩難。」
千歲沉默。
「過一段時候,我會向管家辭職,千歲,這次多得你。」
「應該的。」
三叔長長噓出一口氣。
千歲在三天後才從三叔口中知道鄧可人已經甦醒。
他說:「命不該絕,她頭顱嚴重受創,半邊頭蓋骨粉碎,只剩一塊頭皮包著腦子,左耳失聰,喉嚨重複插入氧氣喉,令聲帶受傷,據說聲音粗糙。」
千歲驚駭,「以後怎麼辦?」
「醫生神乎其技,會有辦法,她此刻戴著特製頭盔保護頭顱,將來用人造骨頭接駁。」
千歲問:「她在哪家醫院?」
「聖靈私家——千歲,此事與你無關。」三叔警告千歲。
「明白。」
可是過一天,千歲還是到聖靈醫院探訪。
「我叫王千歲,請問鄧小姐是否方便見我。」
「你等等。」
看護進病房說話,片刻出來,「鄧小姐請你進去,不過,先隨我來穿上袍子口罩。」
他輕輕走進病房,一時沒把病床上傷者認出來。
是她先叫他:「千歲。」聲音嘶啞。
他蹲向前
鄧可人像只被主人丟棄的洋娃娃,瘦小軟弱,臉上有縫針疤痕。
千歲不知說什麼才好,半晌,他說:「以後別開快車了。」
她反而笑,「我醉酒,什麼都不記得。」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一般穿著袍子口罩,可是看得出是個女客。
看護說:「可人,鄧太太來看你。」
千歲意外,鄧太太竟這樣年輕,彷彿不比鄧可人大許多,他驀然想起:這不是鄧可人生母。
果然,那位鄧太太站在病房門口,並沒有走近的意思,只遠遠招呼一聲。
母女冷淡地說了幾句,然後,鄧太太說:「你有朋友,我先走。」
她拉開門離去,一出病房,就扯脫身上袍子,露出名貴套裝。
可人不出聲。
千歲輕輕問:「姊姊可有來看你?」
可人點頭,「她匆匆來回。」
千歲忽然問:「幾時裝人工頭骨?」
「明天下午。」
千歲說:「祝你早日痊癒。」
「多謝你來看我。」
千歲離去之際在走廊看鄧樹桑與隨從進來,他輕輕閃避一旁。
千歲不想打恭作揖。
那幾個人走過,走廊好像捲起一陣風,所以叫威風。
千歲靜靜離去。
可憐的鄧可人,平日一起玩的豬朋狗友不知去了何處。
她的紅鞋兒呢,醫院只有一雙灰色拖鞋。
不過,她仍是鄧樹桑的女兒,她決非公路邊紅燈區裡一名飄零女。
也許,王千歲的同情心是過分氾濫了一點。
下午,金源蟠桃夫婦抱著孩子們來道謝。
金源汗顏,「三叔說你一手把事攬上身。」
蟠桃同孩子們說:「說謝謝二叔。」
兩個幼兒咧開嘴笑。
千歲媽莫名其妙,「什麼事?」
金源吁出一口氣,「千歲你是好兄弟。」
千歲拍拍他肩膀,「我們沒事。」
一家四口吃了飯才告辭。
千歲媽說:「他們家真熱鬧,沒一刻靜,孩子們會走路的時候,更加吃不消。」
過一會,她說:「陳太太問你為什麼不找她家小姐。」
「我以為她不喜歡我。」
「我猜那是欲擒故縱。」
千歲笑,「誰有空玩遊戲。」
「那麼,明日陪我與桑太太喝茶。」
真沒想到母親有那麼多朋友,而那些伯母,又都有待嫁的女兒。
不是人家不夠好,是他配不上別人。
第二天他不願去見桑小姐,千歲媽忽然落淚,千歲嚇得即時更衣。
到了公園茶座,千歲媽仍然雙眼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