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漫長迂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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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頁

 

  世上,有些人是司機,有些人是乘客。

  三嬸親手做了碗刀削面給他吃,千歲讚不絕口,接著他告辭回家。

  在補習學校,學習英語彷彿失去從前滋味,測驗成績在八十分左右,又為他注射強心針。

  他開始讀馬丁路德傳記,從前常常聽到這個名字,不知是何方神聖,現在明白了,因此把課文背得爛熟,當作一種特殊享受。

  補習社再也無人提起孔自然,人走了人情也接著消褪,新面孔補充了教席。

  星期一,千歲送鄧二小姐往美國。

  管家親自伴行,帶著女傭。

  三人共十多箱行李,浩浩蕩蕩往飛機場出發。

  二小姐戴著帽子,看不到傷口,神情呆滯。

  一個送行的朋友也沒有。

  不知是沒通知他們,抑或他們無暇道別,鄧可人孑然一人上路。

  那日下午,剛停好車子,推開車門,忽然有人自行上車,一個坐他身邊,另一個坐在後座。

  兩人身手敏捷,千歲來不及反應,已經被按在座位上,後邊有人用硬物指著他後腦。

  「開車,照華南路直駛。」

  千歲回過神來,他輕輕說:「先生,你們認錯人了,我叫王千歲,與你們一向沒有糾葛。」

  「王先生,我們也是聽差辦事,開車。」

  千歲知道他們敲暈了他,一樣可以把他帶走,屆時,頭上還多一個瘤。

  他只得強自鎮定,朝華南路駛去,到達僻靜小路,大漢命令他停下,立即另外有人來拉開車門,叫千歲下車。

  「王先生,這邊。」

  大漢指向停在路邊一輛黑玻璃窗大車,示意千歲上車。

  千歲忽然想起母親,心中恐慌,雙腿發軟。

  大漢拉開車門,他進後座,發覺有一個中年男子已經坐在車裡。

  他神情親和,一臉笑容,「你好,千歲,可是喝青海啤酒?」對他的嗜好瞭如指掌。

  司機遞上啤酒花生。

  車廂寬鬆舒適,面對面兩排座位,像個小型客廳。

  「千歲,我是一個有話直說的人,我想與你合作做生意,聽滌衣街及木蘭路的行家說:你為人可靠負責,膽大心細,正是我想羅致的人才。」

  中年男子五官端正,修飾整齊,口氣斯文,口口聲聲說做生意,千歲略為放心。

  他看著中年人,待他說下去。

  「很好,你不愛說話,實不相瞞,我最怕多話的人。」

  千歲點點頭。

  「千歲,你每晚走嶺崗,據我手下說,你只載人,全不載貨。」

  千歲明白了,他輕輕說:「我王家只會規規矩矩做人。」

  中年人笑,「我也姓王,你叫我王叔好了。」

  千歲發覺大房車在市郊緩緩兜圈子。

  「千歲,每晚你替我帶一箱貨物上車,你如常駕駛,到了站頭,自然有人接應,半年之後,你會有能力自置樓宇,做一門生意,發展才能。」

  千歲仍然不出聲。

  「你心裡在想,這是什麼生意?我可以告訴你,世上無所謂合法或非法生意,生意就是生意,我與人互相利用,彼此都有益處,你已經廿多歲,也該想想前程問題,你不能一輩子做夜更司機,這條路你也走膩了。」

  千歲詫異,他從未試過與說服力如此強烈的對話,一直以為江湖客是粗人,他錯了。

  王叔親切地說:「你走的路通向死胡同,快快另找出路,三年後嶺崗地下鐵路通車,你們通統要轉行,屆時你已老大,怕不容易找到新職。」

  千歲看到他,這王叔連他幾歲都一清二楚,每句話都說到他心坎裡去。

  「你還有寡母需要照顧,手邊寬鬆,替她雇個幫傭,苦了一輩子,也該鬆口氣。」

  千歲忽然淚盈於睫。

  「每天晚上,我會派夥計上車放妥貨物,到了嶺崗,又會有人取回貨物,你毋需知道貨物在什麼地方,你如常開車即可。」

  交接如此簡單便捷,可見這個集團經驗老到,辦事精密,已有一套規矩,他們經營肯定有一段日子了。

  看樣子,這王叔不過是一個中層人物。

  那合作建議是如此吸引。

  「擁有積蓄,人就自由。」

  千歲發覺他在鄭重考慮,不由得汗流浹背。

  「每走一次車,我會把這筆數目存到你名下,戶口在美國西雅圖國家銀行。」

  王叔給他看銀碼及戶口號碼,呵,數目寵大。

  這時,王叔忽然這樣說:「做得好,在集團會有升職機會。」

  千歲忍不住駭笑,王叔說得好,這也是生意,分明是間大機構,自然有晉陞機會。

  「千歲,不要放棄機會。」

  千歲終於開口,「暴利生意,不適合我。」

  「你有一天考慮的時間,如決定加入我們,可在車頭放一個暫停載客牌子。」

  車子停下,司機開門給他,放他下車。

  整個過程像電影裡一段劇情。

  回到家裡,千歲揚聲叫母親,沒人回應,他心頭一緊,慌張起來,一路叫著進母親寢室。

  只見母親躺在床上,臉色青白,揪著胸口。

  她已不能說話。

  千歲立即叫救護車。

  臨急找三叔,住宅與手提電話都無人接聽,大伯已經回鄉,金源自顧不暇,千歲從未試過如此蒼涼。

  公立醫院大房間裡躺著數十位病人,半數以上痛苦呻吟,像人間煉獄。

  千歲忽然鎮定下來,同醫生說:「我要轉私立醫院。」

  當值醫生說:「病人輕微中風,需做心臟手術。」

  「我明白。」

  他跑回車站,把「暫停載客」牌子豎起。

  他另外寫了一行小字:「家母入院,需要急用。」

  一杯咖啡時間回來,字條已經不見。

  千歲上車,發覺車底煞車掣上有一隻信封,裡邊放著一疊黃色現鈔。

  千歲伏在駕駛盤上,深深悲愴,世上原來沒有歧途,只有唯一的路。

  他知道母親手上還有一點點錢,那是寡母用來防身,斷然不會輕易取出亂用,他為人子,應負起人子責任。

  千歲剛好來得及到醫院辦理手續,他與專科醫生商量過後立刻決定做手術,一次過付清費用。

  以後,即使要他用一條右臂來換,在所不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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