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揚起一條眉。
陳應生說:「我住八座,你呢?」
原來他們是鄰居,「十八。」
「那多好,我是問公司租住,員工八折。」
宇宙笑著點頭。
「一個人站這裡,當心著涼。」
宇宙問:「群英姐呢?」
陳應生笑,「我們各歸各住。」
宇宙尷尬,「當然,當然。」
「可要到八號參觀?」
夜深無人,宇宙居然大膽點頭,「你會做咖啡?」
「一流。」
他開門讓客人進屋,宇宙一眼看便知是建築師本人設計,傢俱簡單名貴,五十年代包浩斯不朽設計,還未算是古董,已有風格。
她坐在巧克力色皮沙發上。
「群英姐家沙發什麼顏色?」
「她住在銀桂路,你可以去參觀,她有一張舊玫瑰紅絲絨沙發,你會喜歡。」
宇宙點頭,他倆真是出色一對,各不依附,很難住在一起。
陳應生斟出牛奶咖啡,香滑可口。
宇宙說:「我欽佩你們。」
他坐下說:「你還年輕,看不清我們有多麼市儈計較。」
宇宙感喟:「你們有才華。」
「老闆最有本事。」
今日,他穿著純白襯衫,抑或,帶一點點紫色。
宇宙大膽問:「可以參觀你的衣櫥?」
「當然。」
他帶她進衣帽間,只見一列數十件白襯衫,在燈光照耀下,煞是好看。
宇宙走近一步,發現棉絲襯衫一個式樣一個尺寸一個牌子,雪白,並不帶其他色素。
宇宙呆住,她暮然發覺她的眼睛欺騙了她,明是雪白的襯衫,在她一廂情願眼光下,竟是個幻彩世界。
宇宙忽然害怕,她看向陳應生。
他輕輕問:「你再想什麼?」
宇宙試探問:「你只穿白襯衫?」
他笑,「男人還能穿什麼顏色襯衫?」
宇宙說:「時間不早,我該走了。」她不知還看錯了什麼。
「時間還早著呢,我與你開車到山頂吹風。」
宇宙一直嫌生活悶,這是個好機會,她點點頭。
陳應生說:「我們各自駕車,比快上山。」
這是個新鮮主意,宇宙忽然決定開那輛新車。
她把車駛出來,陳應生一看,吹聲口哨,「不過,我未必會輸。」
這是做任何事都要爭輸贏的新生代,他倆上車,箭步上山。
新車性能超卓,宇宙得心應手,她一時並不領先,只離陳應生車子後尾十多尺,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換句話說,她緊緊釘住他不放。
終於,在抵達山頂停車場時,宇宙冒險過線超車,停在他的車子之前。
宇宙出了一身汗,她伏在駕駛盤上,閉上眼睛,吁出一口氣。
用一個男人的車與另外一個男人比試……這裡邊好似有一種罪惡,所以才給她這樣大的快感吧。
「你贏了。」
宇宙下車來。
陳應生問:「我該輸什麼給你?」
「一時間想不起來,暫寄在你身上,將來償還。」
他看著她,「你是關宏子的人,」她(原文)指指她額角,「這裡打著烙印。」
宇宙不出聲。
他探頭進車廂,「新車味真好聞,這股皮香可維持半年,每次都叫車主愉快。」
她仰起臉,小巧精緻的面孔在慘淡橘黃的路燈下,仍然那樣好看。
陳應生握住她的手,輕輕說:「而我是蘇群英的人。」
他自車尾廂冰櫃取出冰淇淋,半融,可是味道額外香甜。
他倆並肩坐在地上,肩膀搭住肩膀只一點點,若即若離,宇宙極想擁抱他,但始終沒有。
她終於輕輕說:「走吧。」
回到家,躺在床上,仍然覺得不可思議,她竟那樣會控制自己。
也許是他傷了她的自尊:他指著她額角說:這裡有關宏子的烙印。
她不過是關宏子牧場裡的一隻牛。
他講對了,不對,她自尊不會受損,只有說中了才會生氣。
天甫亮,宇宙去接繼母出院。
母女十分沉默,繼母很爭氣,並沒有訴苦、抱怨、哭泣,或是談到生死問題,她把恐懼與絕望僅僅收起,態度勇敢平和。
宇宙很佩服她。
一走進新居,她哎呀一聲:「這麼好的地方,真是意外,宇宙,你太體貼我,這下我可好好休養了。」
宇宙點點頭。
看護的休憩間就在主房旁邊。
「你的房間在什麼地方?」
宇宙輕輕說:「我另外有住處。」
繼母說:「那我不怕吵著你,我要找朋友打牌。」
公寓裡到處鮮花水果,氣氛甚佳。
一連幾個下午,她都約朋友到家耍樂,護士定時替她注射,氣喘時給她吸氧氣,友人們居然笑:「我們也吸氧氣維持青春」,多人陪著取樂,悲傷減至最低。
丹桂路也裝修完畢,傢俱搬進去,還有許多餘地。
關宏子表示欣賞:「凡事留個餘地最好不過,別以為是故作大方,待人寬厚,最終用得到這些轉彎餘地的,是我們自己。」
他這種金科玉律,宇宙根本用不到。
從此社會上明爭暗鬥,都與她無關,她只需與一個人處理好關係,已經足夠。
不過這件事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
只聽得關宏子說:「宇宙,我與你繼母商量過,或許,你願意往美加升學,我讓持北美建築執照的蘇群英替你蓋一間屋子作為永久地址。」
宇宙微笑。
「目前很好,我滿足現狀,我打算陪伴繼母,偕她走完這一段路。」
「那麼,讓我們結婚吧。」
宇宙很坦白:「我們還未認識對方。」
沒想到關宏子忽然伸出手來,「張宇宙是嗎,我叫關宏子。」
宇宙笑著我住他的手搖一搖,他的手中等尺寸不大不小皮膚有點粗糙。
這是完全不同的一雙手,陳應生的手大而暖,握著有震撼感覺。
可以與這雙手的主人結婚嗎,答案是肯定的不,宇宙歎口氣,用手捧著頭。
「我做事太過倉猝,應給你們母女時間。」
「不,你有你的立場。」
「我倆為什麼這樣客氣?」
「因為相敬如賓無論如何是好事。」
輪到關宏子笑。
他輕輕說:「在康華爾見到你我就傾心。」
宇宙惘然,「那是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