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宗買賣。」
郭律師答:「凡事預先溝通瞭解,一定有好處。」
「你身為律師,學問用在這類事上,不覺猥瑣?」
郭律師溫和地答:「這類事在美加已成為重要的家庭事務科,因為美加有一條法律:無論結婚或同居三年以上,分手時雙方財產均分,關宏子正是美籍,他不想你吃虧,你讀過細則便知。」
宇宙不出聲。
「宇宙,你到底年輕,尚未領會有言在先的好處。」
司機敲門,捧進兩隻大盒子放下。
「今晚公司慶祝五十週年,大家都出席。」
郭律師打開盒子,裡邊是一件深藍色紗衣,因為輕盈,顏色不顯得沉重。
「這是我幫你挑的,你看怎樣?」
「郭姐眼光最好,又有智慧。」
郭美貞笑了,她進廚房做了咖啡,又切出蛋糕。
「宇宙,來試試這熏衣草乳酪蛋糕,香得誘人。」
「郭姐,告訴我,做一個獨身女人,感覺如何?」
郭美貞一怔,緩緩喝口咖啡。
「午夜夢迴,會否覺得淒茫,年老退休,失去事業,可會無措?我想知道,我也準備獨身。」
郭美貞咳嗽一聲,「我今年三十八歲,我還未放棄尋找伴侶。」
「對不起,我以為你已決定獨身。」
「如今婦女生育年齡延長,可遲至四十餘歲才做母親。」
「你不覺荒謬?」
「宇宙,多一種選擇絕對是好事,你思想為何如此迂腐?呵不,你是殘酷,年輕人一直覺得人類近四十就該準備迎接死亡。」
「假使必需一個人終老呢,會否像報上那些孤獨老人,遺體發出異味,才由鄰居報警?」
郭美貞駭笑,「你想得太多了。」
「倘若繼母沒有我做伴,你說她會怎樣?」
「如此恐懼,你更加應該結婚生子,組織大家庭,子女圍上來纏住,你連上衛生間工夫也無。」
宇宙忽然說出心事:「我渴望戀愛,我盼望婚後十年,三個孩子後,看到他還會心跳,想偷偷吻他額角。」
郭美貞意外,有片刻失神。
「我不想婚後在早餐桌上相遇,互相說聲早便攤開日報看頭條,只會皺起眉頭說:「以巴相爭何時了」。」
郭律師低下頭歎口氣。
「這是奢望?」
郭美貞抬頭,「追求不切實際的事,總會吃虧。」
「這叫我想到一個人,麗子出院沒有?」
「她很好,大哥與醫生都悉心照顧她。」
郭美貞打開另一隻盒子,宇宙看到的仍然是那條七彩寶石項鏈,它又回老家來了。
宇宙不由得訕笑。
郭律師打開婚姻契約第一頁,輕輕讀出:「我張宇宙,原嫁關宏子為妻,在本市合法公證註冊,文件登記號碼——」
宇宙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像那種無心向學的學生,在課堂精魂出竅,只管欣賞雜音:隔壁有少年練小提琴,明明在奏維和地的四季,忽然琴音一轉,變成那著名的流行曲「你今晚是否寂寞」。
宇宙微笑。
窗外樹影婆娑,她淒苦地想,唯一的親人病重,不久人世,將要離她而去,從此孑然一人,有一張婚姻契約,或許是好事。
「……結婚一至三年之後,若因事故由關宏子建議分手,本人可獲得下列產業……」
宇宙把目光回收到書房裡。
她問律師:「與關宏子這樣身份的人結過婚,以後在感情路上還有否機會?」
律師說:「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宇宙精神渙散。
「倘若兩人之間育有子女,不論男女,每人均可獲得……監護權屬二人所有。」
宇宙點頭,「不論男女這四字很好。」
律師看著她,「你可打算簽署?」
「不是今天。」
「宇宙,對方也不是會得無限期等待下去的人,你莫小覷他,據說行走江湖守則是切勿看地任何人。」
「我明白。」
「文件放在這裡。」
「知道了。」
接著髮型與化妝師上來替宇宙打扮,郭律師告辭。
她像替頑童補習完畢,累得難以形容。
宇宙的頭髮非常短,沒有作為,化妝師努力替她化了一個極濃的妝。
關宏子親自來接她。
看到打扮妥當的宇宙,他異常高興地叫她:「歌詩慕。」
她是他花園裡的小仙子,永遠有點瘦弱,小小腰身像是只得一握,精靈憂鬱大眼睛帶著不知名心事。
他伸出手。
宇宙把手臂圈住他的手臂,兩人一起赴會。
宴會廳裡擠滿員工與賓客,她看不到量子與麗子。
宇宙在找一張面孔。
她希望與陳應生共舞。
可是找遍宴會廳,都不見那高大瀟灑的身型。
同時,宇宙也看不到蘇群英。
宇宙終於忍不住,問宴會廳處的接待員:「陳應生還沒來?」
接待員查看掌中電腦:「張小姐,陳先生昨日已起程往紐約去了。」
宇宙意外:「他有公幹?」
「陳先生與蘇小姐同行,他倆到紐約結婚,隨後雙雙派駐波士頓工作,暫時不回來了。」
宇宙站著不出聲。
連一個小小接待員都知道他們行蹤,可見根本不是秘密,宇宙像是挨了一巴掌。
每個人都知道,可是,沒有人告訴她。
這與張宇宙無關。
她深深吸進一口氣,走回會場。
二十多歲的人了。不能像個小孩子,發脾氣把身上衣飾扯下,大哭大叫離去。
她看到郭律師。
她走近,「郭姐,我有話說。」
她順手取餅一杯威士忌加冰,飲盡。
郭美貞卻說:「關宏子在那邊找你,他要介紹你給親友認識,這樣吧,宴會結束我陪你談到天亮。」
「不,郭姐,現在。」她央求。
郭美貞連忙把她拉到一邊,「什麼事?」
「陳應生與蘇群英到紐約結婚?」
郭律師愕然,「他倆一早計劃婚期,趁陳應生外調,在美國低調註冊,誠屬好事。」
「他沒有同我提及。」
「同事眾多,他們只在電訊上留了一則小小通告。」
「我不久才見過他。」
郭美貞看著宇宙。
她看出一點端倪來。
「應生與群英有十年關係,他們原是師生,後來又成為師徒,她這個上司一直照顧他這個見習生,兩人感情基礎牢不可破,也曾經有人以為可以當第三者,都枉作小人。」